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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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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无事,谁料到了第二天,事情一件一件地滚了出来。

    一大早,先是章氏过来找菩珠,向她透露了一个“好”消息,说就在方才,太子殿下召她过去,细细地询问了许多关于菩珠的事,她缺什么,平时喜欢什么,不喜什么,等等等等。并且,太子也取消了他原定今日出发的行程。

    章氏话里话外不停地暗示:太子看上她了,这是她改变命运的一个绝佳机会,让她千万不要错过,好好把握。

    这对于菩珠而言确实是个“好”消息,但是菩珠却半点也不觉得高兴。

    相反,太子为了她而取消了原定的启程计划,这根本就不是她所希望的。

    昨天歪打正着,从李承煜抱着她送她回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笃定,他对自己已经上心了,既然如此,她的目的也就顺利达到了。

    她所希望的,是太子接下来在心里带着对她的爱慕和思念照原定计划启程,而不是节外生枝地为了自己留了下来。

    留下来做什么?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时候还未到。

    李承煜的这个举动,非但画蛇添足,弄不好,还会对他不利,对他不利,和对自己不利有什么区别?

    章氏还要安排一早送走秦王和小王子的事,传完消息便匆匆走了。

    菩珠在窗边望着外头蹙眉出神之际,又得知了另外一个消息。

    李玄度竟然也取消了今天动身的计划。但和太子的原因不同,他走不了,是小王子出了问题。说早上起来嚷肚子痛,连着往茅房跑了好几趟,把郎中叫过来看,道舌苔厚腻,积食冷滞——说明白点,昨晚睡前吃太多,大概睡觉又冻到了肚子,所以一早就拉了。郎中让吃清淡的,空腹饿个两顿就好。

    毛病虽不大,但摊上了这样的事,今天肯定是不能上路的,原定的出发计划也就取消了。待小王子哼哼唧唧地吃了一碗白粥,喝了药,李玄度命他在床上躺着休息,自己出门,去了西狄使团所在的驿置。

    昨晚小王子是在自己这里吃了东西回去的,结果早上就坏了肚子,菩珠有点内疚,本来于情于理,无论如何都应当去探望的。但她又顾虑李玄度,怀疑他心中现在对自己一定更加不满了,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想叫那个已经回来的侍女代自己去一趟西庭,那侍女先来找她了,道太子殿下过来探望她,此刻人就在外头。

    菩珠方才正想怎么找个机会尽快和李承煜见上一面,恰好他自己就送上门了,于是让侍女将他请入起居用的外屋,奉上茶水,自己对镜略略理了下妆容,从卧房走了出去。

    李承煜昨夜一夜没有睡好觉。

    知晓她的身份之后,他的心里非但没有嫌恶,反而多了一份怜惜。他闭上眼,眼前便是菩家女郎那一双深含春水的明眸。也曾纳过太子妃的人,年纪不算小了,直到如今,才竟生出一种遇到知音的怦然心动情窦初开之感。昨晚下半夜,他实在睡不着觉,索性起身,在灯下一口气将凤凰台曲的全谱给写了下来,不但如此,还不厌其烦地在他认为精彩的地方一一加以注释,指导拂弦的手法与力道的轻重。天亮又召见章氏,打听了许多关于菩家女儿的事,随后迫不及待地过来探望她,被告知她也想见自己,心花怒放,等在那间屋,欣赏着窗外杏枝,只觉妩媚多情,春芳迷人。

    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李承煜转头,看见一道淡雅身影姗姗而来。

    昨日落了水,菩珠在沐浴后,长发便一直没有再梳发髻,今早也是如此,只用一支簪子将青丝绾在脑后,贴着露在衣领外的一段修长玉颈松松地垂落。面庞也不见半点脂粉,唇色轻淡。身上一条月白色的居家长裙,行路时裙裾轻摆,便如一支芙蕖,出水而来。

    不似昨日傍晚花树回眸那一刹那的明艳,但却另有一番闲雅自若的风流之态。世上明艳动人的女子不少,但这种姿态,旁的女子,便是学也学不来。

    没看到现在的她之前,李承煜一直在回味昨日傍晚的惊艳。此刻见到了她的样子,忽然又觉这样的她比昨日更要好看上几分了,见她微笑着朝自己走来,一时看定了眼,直到她向自己盈盈下拜,口中称“太子殿下安”,这才惊觉,忙叫平身:“你为救小王子而落水,孤实在动容,一早无事,便来探望。休息了一夜,可好些了?”

    菩珠说自己已经没事了,拜谢。

    李承煜又抚慰了她几句,从伺立在一旁的随侍手中拿过一只以锦面装饰的精美匣子,递了过来。

    菩珠接过,有些不解。

    李承煜让她打开,菩珠依言开启,看见里面有幅卷轴,展开,才发现是凤凰台的琴谱。

    李承煜道:“这是孤昨夜特意为你记下的琴谱,其中便有你误奏的曲部,且曲谱的精彩绝伦处,孤皆在旁加以注释。你若无事,可对谱勤加练习,对你琴技,多少想必有所帮助。”

    菩珠感到有点意外。

    她认得李承煜的字迹,确实是他亲笔所书。

    琴谱不短,一夜功夫不但全部记录下来,还详作注释,恐怕他一晚上都没时间睡觉。

    上辈子,怎么说呢,说对他没有半点感情,那也是不对的。

    她对李承煜还是有感情的,那种感情到了后来,就是如同对着一个日夜相处的家人,怜其不幸,怒其不争。

    所以这辈子,既然决定还是要做他的皇后,命运也就他绑在了一起,自然处处要为他去考虑。

    他好,自己才能好,也才能有机会向李氏皇朝的传奇姜氏太皇太后看齐。

    菩珠于是露出惊喜而感动的神色,当场浏览他手写的曲谱,如同珍宝,浏览毕,抬头道:“实在太好了,我昨晚正想着如何求殿下为我留一完整曲谱,只是不敢开口,没想到殿下您自己便替我考虑到了,如此用心,无以为报!多谢殿下慷慨赏赐,我必勤加练习,不敢懈怠,更不敢辜负殿下的彻夜辛劳和一番苦心。”

    李承煜心情愉快,当场命她去将那张琴取来,自己要给她演示。

    菩珠却不动,只看向立在旁的他的随侍,朝他丢了个眼色。

    李承煜顿悟。

    她这是有话要和自己私下说了。

    李承煜心中一阵激动,立刻命人出去,待屋中只剩下自己和她两个人了,近前几步,柔声道:“你可是有话要和我说?无妨,无论什么话,你皆可放心与我说。”

    菩珠抱着琴谱轻声说:“敢问殿下,殿下今日一早推迟行程留了下来,目的为何?”

    李承煜一愣,本来想拿小王子来推脱,但对上她投向自己的两道眸光,心口一热,话就脱口而出了:“菩氏,孤是为你而留!孤若要将你带回京都,你可愿意?”

    菩珠点头,又摇头。

    李承煜不解。

    菩珠缓缓道:“妾自知蒲柳,有幸在此遇殿下,得殿下青眼,是三生有幸。日后也不敢肖想别的,能给殿下添香磨墨侍奉在旁,便是莫大福分。只是如今,殿下却不可将我带回京都,不但不可,便是殿下自己,也万万不可为我而随意更改行程推迟归京。”

    李承煜神色依然困惑,迟疑了下,道:“莫非你是担心你的家事?你放心,父皇当年登基大赦天下,你已无罪,有孤护着,必能保你周全。”

    菩珠摇头:“殿下你错了!我所担忧的,不是我的周全,何况,有太子殿下您保护我,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担忧的,是太子殿下您。”

    李承煜更加不解:“此话何意?”

    “殿下,陛下此次派您来河西,目的为何?”

    她的这个问题,李承煜心里自然清楚。

    他去年就行了弱冠礼,然而,他和他那个八年前自裁死去的梁太子伯父不同,作为成年太子,他之前的几次差事,也是运气不好的缘故,办的不是很完美,大臣们私下有所议论,这令皇帝很是不快,这次派他来河西行这趟差事,目的就是让他增加历练,积累威望。

    所以临行前,他的太傅太常令郭朗再三叮嘱,要他这次一定要把差事办好,万万不可再出任何岔子。李承煜来了后,不敢懈怠,凡事亲力亲为,赢得一片赞誉。他料消息此刻应当已经传至京都。

    但这种事,哪怕心里很喜欢面前的这个女子,无交心之情,他自然不会轻易说出来的。

    “你此言,到底何意?”

    非但如此,李承煜在心里也感到了一丝被冒犯的不快。若不是实在喜欢这个女子,恐怕当场就要变色了。

    菩珠道:“殿下,您这趟河西之行,用贤善政,美誉远播。然而,我虽只是一个边鄙之地长大的无知妇人,亦知贤能遭嫉的道理。您若是被人知道在奉陛下之命代为抚边之时留情妇人,为区区一妇人而推迟归京,且那妇人出自不赦罪臣之家,流言起,这将会对殿下何等的不利?陛下和群臣如何看待殿下?良田败于邪径,黄金铄于众口,此为大忌。我死活无干,我只担心因为我而连累了殿下,令殿下此次的抚边之功荡然无存。”

    她说着,作势就要朝着李承煜下跪。

    李承煜如同醍醐灌顶,猛地清醒了过来,回味她方才说的这一番话,一时后背竟冷汗都冒了出来,回过神来,见她就要朝自己下跪,急忙一个箭步上去将她双臂托住了。

    菩珠其实也不喜欢跪拜别人,趁机也就直起了身,抬眼,正对上李承煜一双紧紧凝视着自己的眼睛,便又垂下了眼眸。

    这一刻,李承煜的心情几分后怕,几分感慨,低声道:“是我一时糊涂了,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你说得很对!万一被有心之人知道了,加以矫传,对我极是不利!幸好才一夜而已,今日他们也没走成。谒者尚在驿置,我这就去告诉他,替我重新安排!他们何时走,我便与他们同行!我先去了!”

    他放开菩珠,转身匆匆而去。

    菩珠目送李承煜的背影,见他走到门口了,突然又停步,转头望了自己一眼,随即快步走了回来,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手,神色显得十分激动。

    “菩氏,我没有看错你,你果然一心为我,也不枉我对你一见倾心。你放心,你且在此处再安心住些时日,我会叮嘱杨洪夫妇好生照顾你,待我回京后,我想办法,迟早会把你接过去的!”

    他看了眼身后,压低声音:“待我日后登基,我亦会想办法为你祖父洗脱罪名。我定不会负你!”

    太子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入自己的眼底,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转身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菩珠看着李承煜消失在门口,凝神沉思了片刻,又想起怀卫。趁李玄度不在,叫侍女先代自己去探望他。侍女回来后,仿佛有话又不敢说,菩珠问她,她才吞吞吐吐地说,小王子在那边正闹呢,饿得要哭,更伤心的是,昨晚带回去的花糕也不见了,好似是被秦王殿下给丢掉的。

    侍女说完,小心地看了她一眼。

    菩珠神色淡淡,心里的那种隐忧,却愈发浓重了。

    倘若说,昨日自己留给李承煜的,还只是一个流于表层的惊艳印象的话,那么今日,经过方才那一番话,李承煜必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了。

    计划虽然并非总是如同自己预先设想的那般推进,但只要冷静以对,随机应变,看起来,结果往往比自己起先设想的还要完美。

    除了一个人。

    菩珠一想到李玄度,就感到担心。

    这辈子,有些关键的事情,虽然她提前知道,但与此同时,她也渐渐发现,有很多事情,或许因为她的干预,已经变得和前世完全不同了。

    就比如,她和李玄度的关系。

    她担心他会成为自己前行路上的一个障碍。等他们回京后,到了关键时刻,万一他在爱护孙辈的姜氏面前进言,对自己不利,那么一切都必将落空。

    这太可怕了。

    菩珠无法想象,这辈子倘若她做不成李承煜的太子妃,她还能干什么。

    难道重生一世,就这样老死河西?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们还没走,这或许就是个她的机会。

    她得好好想一想,必须抓住机会,要在李玄度回京都之前,将这种可能性给掐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