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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氏裁员风波闹得沸沸扬扬,但木已成舟,即便有反对之声也已经改变不了什么,所以数天之后大家也都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是蒋玉伯到底还是不甘心,企图联合几个老股东一起“弹劾”,却均未见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苦心经营多年得人脉被钟聿一个个拔除干净。
加之蒋缙的案子越来越棘手,从B市聘过来的律师数度周旋,还是没能把人弄出来,情况看上去不大妙,律师甚至让蒋玉伯做好最坏的打算。
蒋玉伯那几天真是焦头烂额,寝食难安,结果终于熬不住病倒了,好在不算严重,但医生告诫他必须放宽心态,缓解压力,不可以再像之前那么过度操劳,但蒋玉伯不这么想,他心比天高,在医院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吵着要回去。
“爸,您还是听医生的劝吧,在这边多住两天,顺便做个全身检查!”刘慧好言相劝,但老爷子脾气也是犟得没道理。
“上半年刚体检过,各项指标都正常,没必要在这耗时间,赶紧去给我办出院手续!”
“可是医生说……”
“医生说什么?医生巴不得都咒病人有问题,还是你也盼着我早点翘辫子?”
刘慧被无缘无故骂了一通,心下委屈,但她在蒋家过了小半辈子,知道老头儿说一不二的脾气,这几年年纪愈大愈有些蛮不讲理。
“知道了,我这就叫人去给您办出院手续。”刘慧指使司机去跑腿,自己在病房帮着护工收拾东西。
还没来得及收拾完,病服门被推开了。
“哟,舅舅,您这是打算出院了啊?”钟聿走进来,后边跟着拎了大包小包的陆青。
老爷子原本是坐在床上的,听到声音一下子坐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钟聿摘了墨镜挂胸口,半笑不笑,“您都住院了,我作为外甥肯定要过来看看,怎么说,要不要紧?”
“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累着了,这不准备给他办出院。”刘慧接茬。
钟聿咧了下嘴,“别呀,高血压这病可大可小,舅舅又是为公司的事才累成这样,我来之前已经跟人事部说了,给您批两个月假,您且在家休息够了再回公司。”
蒋玉伯一听浑身毛儿都竖了起来。
“我不需要休息,我身体完全没问题!”
钟聿啧啧两声,走过去两手摁在坐床沿的蒋玉伯肩上,以居高临下的角度看着他。
“舅舅,我知道您不服老,可事实就是您都七十多了,在古代您这年纪已经算是高寿,再说您这是为钟氏操劳过度才病倒的,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让您好好休息休息,不然您让其他人怎么看?以后还有谁愿意为钟氏卖命?”
蒋玉伯听着要反驳,可钟聿死死摁住他的肩不让他有机会张口。
“……至于薪水这块您绝对放心,养病期间一分不会少,这些人事和财务部那边都知道,也算是我这个做外甥的对您一片孝心。”
“你……”老爷子气得青筋直冒,犟着要站起来。
钟聿一手强摁住他的肩,保持绝对碾压的姿势,一手在自己唇前比了个禁声,“嘘,不许您拒绝我一片孝心,也别逞能,毕竟七十多了,真要在公司发生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跟阿烨交代!再不然您就想想我爷爷,我爷爷那会儿也是不服老,总觉得自己有金刚不坏之身,结果呢……”
钟聿说到这突然定了定,原本上扬的唇角垂了下来,摁在蒋玉伯肩上的手也随之松开,似一下子卸了力。
“……舅舅,难不成您是打算跟我爸落一样的下场?”
蒋玉伯意识到钟聿的眼神变阴,他浑身好像过电般一个激灵。
来去不过须臾之间,后背森森冒汗。
钟聿已经松开手站起来,回头看了眼陆青。
陆青把手里拎的东西搁到桌上。
“蒋总,您好好疗养,希望可以早日康复,回公司复职!”说完向蒋玉伯深深鞠了个躬。
钟聿走的时候蒋玉伯还愣在那,直到病房里没人了,刘慧也去了医生的办公室,他才浑然惊觉过来。
“阿烨…”蒋玉伯拨通了蒋烨的电话,气息不稳地说:“他知道了,他肯定已经都知道了……”
蒋烨那会儿也正在往医院赶的路上,没头没脑地接到这通电话,压根不明白什么意思。
“您说的他是指谁?他知道什么事?“
惊魂未定的蒋玉伯捂着心口,又朝门外看了眼,病房的门并没关严实,偶尔可见护士或者医生从门口经过。
蒋玉伯意识到这里也不是说事的地方,他稍稍平复一点情绪,问:“你现在在哪?”
”去医院的路上。”
“那你不用过来了,我正准备出院,你直接回家等我。”
……
陆青发现老板从蒋玉伯病房出来之后整个人的情绪就开始有些不对劲,沉着脸,阴着面孔,不发一言,步伐快而沉重。
陆青见势也不敢吭声,闷头跟着钟聿。
两人抵达停车的地方,孙师傅下来开了车门,钟聿却在坐上去的那瞬间又退了出来。
”孙叔,你先送老陆回去吧。”
“那您呢?”
“我还有点事。”
他重新把车门合上,转身往医院门口走。
孙师傅诶了一声,正想追,被陆青拉住。
”他心情不好,最近压力又大,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吧。”
陆青平时话不多,性格属于内敛型,但跟了钟聿这么多年,对他已经很了解。
最近大半年发生了很多事,先是钟寿成去世,之后蒋玉茭离开,再到公司这边也是几起几落,如果说传神一点,就跟电视上放的那些宫斗剧也没什么区别。
陆青尽管不知道这背后到底隐藏了多少事,但他感觉得出来,钟聿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钟聿。
虽然有时候他看上去还是吊儿郎当,但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深沉状态,表面看似一种成熟沉稳的表现,可陆青感觉得出来,他应该是心里藏了太多事。
压力,困难,被轻视,被怀疑,孤立无援的环境中要始终保持与人争斗的姿势,还要时时提防身边有没有陷阱,这些都是钟聿目前所要面临的处境,所以他变得深沉阴郁也很正常,可是陆青隐隐总觉得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
他心中始终有个错感,感觉钟聿身上背负的不仅仅只是钟氏的责任。
……
钟聿从医院出来之后沿着门口那条马路走,逆行,扑面而来的是巨大的车流和人群。
他身陷其中,烈日和风尘笼罩,竟觉得有片刻晕眩感。
钟聿延着马路走了一段,一直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才停下来,对面黄灯闪啊闪,他想着要不要过马路。
这时旁边巷口突然窜出来一辆出租车,刚好横在钟聿旁边。
“帅哥,要打车吗?”出租车司机摇下车窗问。
钟聿眼皮揭了下,没吱声,拉了车门上去。
“去哪儿啊?”出租车司机又问,后座上的人却一时愣住了。
去哪儿啊!
对,去哪儿啊?
或者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司机没等到回复,觉得有些奇怪,回头看了眼,又重复:“帅哥,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钟聿看着路对面的交通灯,黄灯变红,红灯又变绿,而两边总有等着过马路的人群,人群忙忙碌碌,永不停歇。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周而复始。
他往后边靠了靠,“去馨悦府。”
馨悦府在城南郊区,完全是另一个方向,司机一听是个大单,咧着嘴乐呵呵地摁下了前面“空车”的指示牌。
夏天大晌午的,路上行人不多,往郊区就更不堵了,所以出租车很快就到了馨悦府门口。
“这小区恐怕出租车进不去,要不就到这里吧。”司机把车听到路边上。
钟聿也懒得跟他多烦,付了钱下车,顶着烈日往里走。
馨悦府定位高端别墅区,里面绿树成荫,景观一流,但其实没几栋房子。
钟聿很快就到了自己买的那栋,不出意外,大门紧闭。
大中午的,想来门也不会开着,但今天是周末,豆豆又正值暑假期间,钟聿不能确定家里有没有人,可是又不敢上前敲门。
他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迟迟做不了决定,犹豫了几分钟,他便沿着四周围栏绕到了屋后面去。
他想看一下空调主机。
如果主机运行就说明屋里有人,如果不运行就说明屋里没人,或者如果运气好,后面的窗开着,还能直接看到屋里什么场景,但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大热天的,谁会把窗户开在那里。
可到了屋后钟聿才发现,空调主机架在二楼墙体的机位上,钟聿站在围栏外也分辨不出来到底主机在不在运行,沮丧间又不愿放弃,干脆牙一咬心一横,脚踩着围栏下端的横栏,想爬高一点凑近一些,结果一条腿刚跨上去,后边小腿肚突然一个哆嗦,被重重敲了一记。
“喂,光天化日你干啥呢?”
钟聿吃疼一下踩空,差点直接摔倒在地。
回头见一穿着制服手里拿着电棍的保安小哥站在自己面前……
”不是,我……”钟聿刚想开口解释,手臂上又吃了一记,毫无防备的钟聿直接被电棍小哥反手摁在了栏杆上。
“喂,你干什么?”钟聿试图甩着膀子挣扎,可这边招的保安都是军队里退伍的,平时也天天操练,还是挺有两小子。
钟聿挣脱不开,反被保安认为他想逃窜,直接摁住他的头压在栏杆上。
操!钟聿心里狂骂。
“我是这里的业主!!!”
小哥却不相信。
“业主大热天的在这爬围栏?业主大热天的不进屋在外面鬼鬼祟祟?”他认定钟聿是不法分子,还将电棍压到了钟聿脸上,“我告诉你,我刚在那边注意你很久了,你起码在门口转了十分钟,怎么,打算白天踩好点晚上来偷东西?”
我去!钟聿又气又佩服这位小哥的想象力,可活该自己技不如人,挣不开又动不了。
“我真他妈是这里的业主,要不你先松开我,我带你去物业那边查一下业主信息!”
“放屁,这里头的业主我哪个不认识?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有你这号人?”
这位小哥敬业又刚硬,全然不相信钟聿是这里面的业主。
钟聿气得又甩了两下膀子。
小哥见势以为他要逃跑,直接拿电棍往他脸上戳,“别动,再动我拿棍子电你!”
“……”
没法子,钟聿只能举白棋。
小哥拧着他的胳膊把人从栏杆上拽了下来,揪着绕过围栏往屋子前面走,刚走几步,迎面过来一人,打着遮阳伞,一时钟聿也没看清。
直至小哥热热乎乎地喊:“梁太太,您这么热的天还出门啊?”
梁桢把伞抬了下,“出去办点事……”然后就看到了保安旁边揪住的钟聿,瞬时愣了下。
钟聿那会儿也已经认出梁桢了,心里千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噢对了,刚逮到个男的在你家周围鬼鬼祟祟,还试图翻围栏。”保安小哥邀功似地赶紧跟梁桢说,“还非说是这栋业主,梁太太,瞅瞅这人你认不认识?”
钟聿绝望地看着梁桢,心里已经勾勒出一会儿被她领进屋后要坐冷板凳的样子,可谁知梁桢却毫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不认识!
钟聿:“???”
保安:“好啊,就说你大中午的在这转悠就不是什么好人,走吧,先跟我去安保室一趟!”
像是立了大功的保安愈发来劲,两手揪住钟聿的手腕就拖着往门口走。
钟聿又气又急。
“喂,喂!!!”他跳着脚朝梁桢喊,可梁桢跟没听见似的,开了院门就进去了,从有到尾都不带看一眼钟聿。
钟聿叫嚣着解释自己真是这家业主,是她丈夫,不信的话可以让他去试门锁指纹,可保安再也不信他一个字。
“…你说你穿得倒人模人样,可偏偏干什么不好,非要出来当小偷当骗子?还业主,我呸,我跟你说我都在这干了快大半年了,从来没见有你这号业主,骗子!!!”
保安骂骂咧咧,絮絮叨叨。
钟聿被他拿电棍威胁着,压制着,啊啊啊地鬼叫着被迫往安保室走……
烈日当头,树上知了叫嚣,池塘里的荷花也开得正好,但已经八月底了,盛夏即将过去。
梁桢开门进屋,扔了伞和手里的购物袋直接冲去冰箱那边拿了瓶冰水往嘴里灌,沈阿姨刚哄完豆豆睡午觉,从楼上下来,见梁桢站在冰箱前面发愣。
“怎么了这是?出去买趟东西跟见了鬼似的。”沈阿姨看梁桢脸色不定,半开玩笑地说。
梁桢咽了口气,心想还真是见鬼了。
“豆豆睡了?”
“刚睡着。”
“那你也去睡会儿吧,我洗个澡。”
她刚才原本在家画草图,结果画到一半发现笔都用完了,最近太忙都没注意提前囤一点在家里,只能冒着大太阳出去买,好在小区附近就有一家文具店,里面有她平时习惯用的笔,结果出去一趟回来就撞见了刚才那副情景。
梁桢觉得神烦,懒得想,上楼拿了身换洗衣服去了浴室。
简单冲洗一遍,刚出的汗都冲干净了,整个人清爽了很多。
梁桢穿好衣服下楼,头发还没来得及擦,只听到大门外嘀嘀嘀的开锁声,很快门就打开了,一身狼狈的钟聿走进来。
“钟……钟先生…?”听到动静从自己房里出来的沈阿姨见到钟聿也跟见了鬼似的,实在是这个人已经太久没出现在这个空间了,冷不丁冒出来简直匪夷所思,所以沈阿姨都有些语无伦次。
钟聿朝她瞥了眼,“你进房间,把门锁好,别出来!!!”
沈阿姨还想说什么,但见来人脸色阴沉,有股气势汹汹的样子,所有话只能生生被吞了下去。
“好,那你们…你们谈……”沈阿姨又退回自己房间,关门之前还不忘看了眼梁桢。
梁桢站在楼梯口,表情倒没什么异样。
沈阿姨轻轻哎叹一声,将房门关实。
整个空间只剩下他们两人了,钟聿从门口玄关那走至客厅。
梁桢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平复过来,她不冷不热地开口:“这次过来还是拿画?”
钟聿:“画?什么画?”
梁桢:“噢,那就不是了…”
钟聿这时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缘因上次半夜回来被她撞见,只能找了个“拿画”的事儿当借口,至今那副画还躺在酒店套房的客厅,但这会儿梁桢说这话显然带着嘲讽的意思。
钟聿刚被“污蔑”当了一次贼,还进了趟小区的安保室,那边强行搜了身,说怕他身上藏有什么作案工具或者杀伤性武器,最后要不是联系了物业那边查证业主资料,或许今天还得进趟局子。
堂堂钟少爷岂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钟聿心里本来就窝着气,梁桢还要冷嘲热讽。
他一下就更不爽了。
“不是,你刚才为什么要骗那傻逼保安说你不认识我?”钟聿刚一路从安保室那边走回来的时候心里始终在思考这个问题。
梁桢耸了下肩,“难道我说错了?”
“你不认识我吗?”
“我该认识你吗?”
“……”
钟聿算是听明白了,“你是在跟我怄气?”
梁桢朝他瞄了一眼,真佩服他能问出这种问题,她都懒得接茬,扔了毛巾从购物袋里拿出一盒刚买的勾线笔,坐到沙发上拿起刚画了一半的图继续下去。
钟聿被彻底晾在一边,他逼自己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在忍耐度到达极限的时候走到梁桢面前。
“你是不是气我最近一直没有回来?”
沙发上的梁桢低头作画,没搭理。
钟聿咬了咬牙槽,“还是气我在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梁桢还是没吱声。
钟聿深呼吸,“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怨气,这也正常,但只要最近这段时间能够顺利过去,我保证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最后五个字在梁桢心口重重敲了一下,以至于她手里的笔都没握稳,笔尖划了下,划出了应该勾勒的区域。
所以他果然事出有因?却独独把她排除在外!
梁桢抿着嘴唇,握紧笔,没抬头。
钟聿见她无动于衷,想着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更何况都已经到这一步了,前面大半年时间都熬了下来,没必要在这最关键的时候跟她表明真相。
知道越多就越危险,钟聿不想把她牵扯其中。
“再给我一点时间,最多到今年年底,噢不,应该不需要年底,十月份就可以,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他说到这定了下。
沙发上的人依旧埋头在忙着自己的事。
钟聿不动声色地压了口气,“你照顾好豆豆和自己,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其实心里有千言万语,但这一刻好像全都是空谈。
“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等以后再跟你解释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钟聿转身出了门,其动作之快好像屋里有什么他无法面对的东西。
沈阿姨大概是听到了关门的动静,出来一看,哎呀似地叫了声,“钟先生怎么回来一会儿又走了?”
原本坐在沙发上的梁桢一言不发,突然拿了画笔和画稿起身,扭头就上了楼。
沈阿姨见状拍了下自己的腿,“哎,这是好不了喽,好不了喽…”遂扭头也进了自己的卧室。
…………
钟聿顶着烈日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小区外面走。
发型乱了,衬衣皱了,裤头上还有刚才钻灌木丛沾到的尘土。
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也从来没像此时般无力孤独。
梁桢站在二楼阳台,看着那给穿白衬衫的男人垂头丧气地穿过花园,荷塘,最后没入林荫大道的尽头……
…………
蒋玉伯出院了,中午的时候回了宅子,饭顾不上吃,药也顾不上吃,一进屋就急吼吼地把蒋烨叫去了二楼书房。
蒋烨刚进去,蒋玉伯指了指门口。
“把门关上!”
蒋烨愣了下,又走回去阖了门。
“爷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蒋玉伯捏住拐杖往上提了口气。
“那个小杂种知道了,他现在应该知道了所有事,手里也肯定握有证据,不然不会这么嚣张,不会这么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