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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桢听到动静放下手机,包厢门推开,唐曜森走进来,将手里拿的西装交给服务员。
“抱歉,刚落地就接到会议通知,路上又堵了几分钟,晚了。”他拉开梁桢对面的椅子坐下。
梁桢笑着回答:“没晚,是我来早了,要说也是我说对不起,需要耽误你时间。”
本来两人约的是下午,找个地方喝茶或者咖啡,但是唐曜森的航班落地之后赶回事务所开了个会,时间往后延了两个小时,下午茶是没法喝了,只能改为晚餐。
唐曜森苦笑:“真的要这么客套?”
梁桢也只能跟着尴尬笑笑。
客套吗?可是以他们俩的关系,连见面都是犯罪,难不成还能推心置腹把酒言欢?
梁桢低头摸茶杯,唐曜森岂会看不出她的拘谨。
想来若不是有事相求,大概这辈子她都不会主动跟自己联系。
“先点菜吧,想吃什么?”唐曜森拿过菜本翻了下,“这边的海鲜和刺身不错。”
梁桢也不是来吃饭的,“我都可以,你看着点吧,哦,这顿我请客。”
她后面还特意补充一句,唐曜森从菜本后面抬了下头。
梁桢:“怎么了?”
唐曜森:“没什么。”
梁桢:“……”
菜点完,唐曜森把本子交给包厢里其中一个服务员,另一个服务员过来端茶递水。
唐曜森:“先出去吧,有事我摁铃。”
服务员应声离开,还不忘把包厢门关上,一时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封闭的环境让梁桢觉得更加喘不过气。
唐曜森看她一直在剥手机挂坠上的那颗小珠子,无奈笑了笑:“我是老虎吗,你见我要这么紧张?”
梁桢:“……”
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以前觉得这男人眼力好,特别善解人意,现在却觉得这特质也未必是好事,因为所有情绪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没有,我干嘛要紧张?”梁桢逞强,拿过茶杯喝了一口水,迅速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还是聊正事吧,目前公示期已过,钟氏内部到底是什么情况?”
唐曜森揭了下眼皮,“就这么心急?”
梁桢:“……”
刚好服务员敲门进来上菜,唐曜森拆了湿毛巾擦了下手,“先吃饭吧,吃完慢慢聊。”
梁桢:“可是……”
唐曜森:“我午饭是在飞机上解决的,基本没吃什么东西,可以让我先垫两口?”
梁桢:“……”
她了解眼前这个男人的脾气,看似温文尔雅,说话也总是彬彬有礼,但他绝对说一不二,有一定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梁桢只能点头,“好吧,那先吃饭。”
包间很大,日式风格,两人基本零交流,除了筷子碰撞碗碟的声音外,只剩下外面院子里的水流声。
梁桢觉得气氛沉闷得令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放下筷子。
唐曜森抬头,“不吃了?”
梁桢:“饱了。”
唐曜森:“你才吃了多少?”他给她盛了一碗汤,“把汤喝了。”
梁桢哪还吃得下,“真的不吃了。”
唐曜森:“那麻烦你自己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
梁桢:“……”
其实谈话进行到这里,气氛就已经悄悄从沉闷变成了一点剑拔弩张,不过梁桢还是逼自己把那碗汤喝了进去,放下碗勺,“可以了吗?”
唐曜森扔了筷子。
他情绪管理一向不错,基本很少发脾气,特别是做了场手术之后,也算是经历过生死了,很多事早已看透,但独独对着眼前这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控。
他扔了毛巾将身子往后靠,“钟氏内部现在的情况很复杂,并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你如果真的想知道,我给你整理了一份资料,但前提是,你了解这些为了什么目的?”
梁桢看他脸色不佳,眸光寒寒的,勉强笑了声,“还能有什么目的,毕竟我现在也是股东,虽然没占多少,但年底分红我也有份的,所以才想要了解一下公司状况。”
唐曜森冷笑:“就只想知道公司状况?如果是这样的话,每个季度的财报都会在股东大会上公示,上面的数字比从我这了解到的应该更权威。”
梁桢:“……”
唐曜森:“当然,如果你不是想看数字,而是想知道别的东西,应该就不单单为了年底分红。”
梁桢被他说得毫无回击之力,将身子也往靠了靠。
“行吧,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我再端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她捞过杯子又喝了口水,顺便组织一下语言,“我想知道钟氏内部的情况,从股东,董事会,监事会到各分公司管理层,包括之前老爷子在位时他们之间的人事关系。”
梁桢之前自己做过研究,画过很多关系草图,但她越研究越觉得心里瘆得慌,就好像在窥探一口井,她知道井很深,可是越往下越黑,越黑就越没底。
她怕底下不是井,而是藏了片能吃人的汪洋大海。
唐曜森手指在桌上拢了下,“钟氏盘子很大,尽管这几年老爷子也一直尝试在革新,但依旧很难摆脱老牌家族企业的框架,其最大的弊端之一,从管理角度讲,叫组织机制障碍。”
梁桢:“什么意思?”
唐曜森:“简单而言就是随着企业的发展,内部形成了各类小团体,参杂过多的感情关系导致领导人在作出决策和判断时很难做到公正公平,甚至会出现两难的境地,当然,这是大部分家族企业都存在的问题,但钟氏还有一个致命项,所指定的接班人过于年轻,无论资历还是阅历都不过关,根本难以服众,所以一旦老爷子不在,之前勉强维持住的平衡很快就会打破,这还不仅仅只是内部混乱的问题……”
唐曜森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梁桢看他眼底深意浓重,更加确认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你是想说,蒋家那边…想夺权?”
唐曜森拢着手指亲亲吐口气,“其实现在局势已经很明显,蒋氏一脉独大。”
梁桢:“可最终不是钟盈成了董事会主席吗?”
唐曜森笑笑,“这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梁桢:“你这话什么意思?”
唐曜森:“如果蒋氏真的要夺权,目前而言还不能做得太明显,不然舆论那一块很难处理,何况股东和公司里面还有很多以前老爷子的人,蒋玉伯要是做得太明显很容易引起公愤,所以钟盈必须当这个主席,但董事会职务都有任期的,最长三年,三年之后谁能保证局面会变成什么样。”
梁桢:“所以你的意思是让钟盈当董事会主席只是他们的缓兵之计?”
唐曜森:“也可以这么说。”
梁桢:“可蒋玉伯是钟盈的亲舅舅,他们不该是站在同一方的吗?”
唐曜森:“同一方?在老爷子没走之前,蒋玉伯或许还愿意站在钟盈身后当她的后盾,可现在老爷子没了,他没有理由带着一家老小为钟氏效劳却只为了保住自己外甥女的位置。”
梁桢试着理解他话中的逻辑,发现还真有几分道理。
梁桢:“你的意思是……钟盈也只是他们手里的一颗棋子?”
唐曜森:“是不是棋子我不确定,没证据的事都只能是猜测,况且我已经不在钟氏,他们的事我不想参与。”
梁桢颇有些不服气:“所以你就故意拿项目当借口,让自己抽身?”
唐曜森笑:“可以这么理解!”
现在的钟氏就如同一个漩涡,局势不稳,敌友不分,聪明人都不会让自己卷进去。
“当然,就算老爷子没走我也并不打算会一直留在钟氏。”
他在钟寿成离世前就递了辞职,很多人以为他是因为跟钟盈离了婚才会走,其实不然。
“钟氏不是我的目标,更不是我的归宿,我清楚自己这几年在钟氏所充当的角色,即便做得再好,最后也不过是替别人做嫁衣,更何况我的理想从来不是当一名商人。”
他的专业是建筑设计,从大学毕业之初就创办了自己的工作室,这些年即便在钟氏任职,森集的业务他也一直有关注。
“你应该了解我,我自始至终只想当个盖房子的建筑师而已。”
梁桢心口沉了一下,他们当初又何曾不是因为这共同的理想而走到一起?
”抱歉。”
唐曜森苦笑:“你跟我说什么抱歉?”
梁桢:“我……”
唐曜森:“其实我知道你今天约我见面应该也不只是单单想要了解钟氏的情况,但很抱歉,你的要求我可能无能为力。”
梁桢在底下揪紧自己的手指。
看吧,她只字未提呢,他已经早就看透她的意图。
“钟氏没有让我留恋的东西,我也实在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在这个时候去淌这趟浑水,所以即便老爷子给我留了股份,我也可能只会考虑把股份出手。”
站在唐曜森的立场,他既不姓蒋也不姓钟,跟钟盈又离婚了,确实已经没有任何继续留在钟氏的理由,更何况他留下来处境也会很难,不如彻底与之割清关系,实在不行当个年底拿分红的清闲股东就行。
而出了钟氏,他可以有更广阔的天空,作为事务所创始人,也作为国内知名的青年建筑师,他前途无量。
“不过既然你开了口,我还是抽空帮你理了份材料。”唐曜森从电脑包里抽出一叠纸,“这上面是钟氏内部管理层,包括股东,董事会和各分公司负责人之间的利弊关系,你可以拿回去看一下,但人心难测,在利益面前谁都说不准会作出什么改变,你最多也只能当个参考。”
梁桢接过那几张纸,“谢谢。”
唐曜森苦笑:“跟我不必这么客气,但我还是那句话,钟氏水太深,或许比你我想象的都要复杂,所以我其实并不介意你去淌这趟浑水。”
梁桢:“我知道,但我没有第二个选择。”
唐曜森还想说什么,梁桢一下打断他的话音,“行了这事翻篇,不聊了可以吗?”
她显然在转移话题,唐曜森埋了口气,到底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
包厢里好像一下又恢复到最初的安静。
此后便是沉默,谁都没再说话。
服务员进来上了甜品。
梁桢想着也不能事谈完就走吧,显得自己过于功利性。
“那个…”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这里手术怎么样?”
那天唐曜森穿了件浅条纹休闲衬衣,看着比之前瘦了一点,可脱去商务西装和衬衫,整个人看上去少了很多紧绷感。
领口又解了两颗扣子,可以看到喉结处一道浅浅的疤痕。
唐曜森没料到梁桢会突然提这事,顿了下,“基本已经恢复了。”
梁桢:“哦。”
唐曜森:“没了?”
梁桢:“什么?”
唐曜森笑:“怎么说我也做了个手术,在医院住了挺长时间,你就问这一句?”
梁桢:“……”
其实这件事上梁桢也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分,即便两人关系尴尬,可当时他住院做手术,媒体上报得沸沸扬扬,就算作为旧识她起码也该表示一下慰问,可从头到尾她什么都没做。
“抱歉,那段时间太忙。”
“忙到连发一条短信的时间都没有?”
唐曜森手术之后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病情被媒体曝光,每天都有很多人去医院探望,迎一波又送走一波,却始终没看到梁桢,后来他想她可能不会来探病,毕竟记者太多,她出现的话可能又会引起轩然大波,然后他开始等她的电话。
唐曜森当时躺在病床上想,哪怕来通电话,来条语音,让他听听她的声音,那段日子也不至于那么难熬,可是后来发现这些都不会有。
她说要避嫌,以她的个性就真的不会再跟他有任何联系。
“抱歉,我…”梁桢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替自己开脱。
唐曜森继续说:“既然你觉得我们之间已经没必要再联系,那今天这顿饭算什么意思?”
不知为何,他今天好像铁了心不给梁桢留一点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