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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鱼听了沈郁的话,慢慢坐了下来,把手里那一沓钱又仔细地整理了一遍,整整齐齐放在桌子上,并没有马上做出反应。
她是借着这个过程在考虑自己到底要怎么做。
是留还是走,这真的是个很让她纠结的问题。现在已经不是麻烦不麻烦的问题了,而是如果留下,她要面对的可能就是未知的危险和她承受不起的后果。
被生活磨砺过的人没有天真和热血,只有反复衡量利弊之后的妥协甚至是懦弱,鱼鱼承认自己又怂又没义气,这一刻,她已经在认真考虑要怎么走得不让沈郁太过失望伤心。
沈郁在鱼鱼坐下来之后猛地向门外冲去,撞飞了脸盆架和一把椅子,如一头头顶着火的犀牛,横冲直撞,所过之处所有东西都被摧毁。
鱼鱼还没想好自己接下来怎么办,就下意识地追了过去,“哎!你跑什么?!沈郁!你等等!怎么都不让人说话就跑?!沈郁!”
沈郁已经消失在乡村夜晚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鱼鱼追到院子里,很快就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了,只有聒噪的蛙鸣和远处的几声狗叫。
鱼鱼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慢腾腾挪到葡萄架下的石桌上,双手拄着膝盖慢慢坐下,夜露在石凳上留下一片冰凉的水渍,鱼鱼坐下后下意识地捶了捶自己的腰和膝盖。
这是前世留下的习惯,她的腰和膝盖在长期的劳累和湿寒环境下做下了病根,后来那几年只要着凉一点就会肿胀刺痛,三十岁的身体,其实已经被透支成老年人的健康。
透支的岂止是身体,心境又何尝不是。
她知道自己自私又事故,凉薄得根本没资格接受沈郁的心意。可她又太渴望沈郁这样热烈纯粹的感情了,因为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再有这样的心意和热情,所以更想靠近,更想拥有。
记得前世有一段时间特别流行一句话,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鱼鱼自己真真切切地度过半生,现在回到年少,却也真真切切地知道,她永远都不可能再做回少年了。
少年人的身体,却有一颗事故凉薄的心。所以才那么愿意靠近沈郁,因为他有一颗少年纯粹炙热的心。
鱼鱼看向天空,暗蓝天幕上繁星璀璨,她渺小得如一粒沙尘。渺小又自私,习惯了权衡利弊,下意识地蜷缩起来保护自己。
其实她已经在潜意识里为自己做了决定了,在自己还没意识到之前,敏感的沈郁已经觉察出来。
他一定很失望吧。
如小动物般把自己的真心和信任都捧出来交到她手里,全心全意,没有任何防备,期待被她好好珍惜爱护,她却没拿好,扔在了地上。
鱼鱼也很失望,对自己的自私失望,却清清楚楚地明白,这样的自己她永远都改变不了。
生命中的每一步都会留下痕迹,好与坏掺杂纠缠,不可能剥离开来。她前世运气不太好,受到太多生活和人性的教训,没给她留下什么信心和勇气,所以她没有这些东西回报沈郁。
鱼鱼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明白,她对这样的自己无能为力,她也改变不了。
因为那是过去那些年一点一滴沉淀下来的东西,她为之付出过惨重的代价,早就深深融入她的骨血,谁都改变不了,她自己都不行。
所以她没有再去追沈郁,她就是这样的人,要不起也配不上沈郁对她的心意,早晚会让他失望。
夜露寒凉,鱼鱼坐得手脚开始冰冷,才深深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院门边:“沈郁,回来吧。你要是不愿意看到我,我现在就走也行。”
院子外面寂静无声,鱼鱼却没有再说什么,慢慢地走了回去。
有些事如果注定要失望,那真的就赶早不赶晚比较好。
鱼鱼没觉得自己走了沈郁会应付不来,她真的没那么重要,就像过去的二十多年,没有她沈郁肆意妄为随心所欲地过来了,以后也一样。
他愿意在她面前任性示弱,却不代表在别人面前不能自保,否则哪里还有现在的沈郁?可能世界上早就没这个人了。
所以鱼鱼并不担心他吃亏,她只是怕他失望……
鱼鱼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真够矫情的!烂事是自己做下的,轮得着她担心吗?真是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沈郁,回来吧!”鱼鱼对着门外的一片漆黑又说了一遍,“这是你家,要走也是我走。”
回屋看了一下,发现她竟然什么都不用收拾,两手空空地来了,连牙刷都是沈郁带的,现在也得两手空空地走。
鱼鱼在屋里转了一圈,在走过的地方一路摸过去,又强迫自己收回手,狠狠掐住手指,快步走了出来。
走出大门,鱼鱼没有回头,朝着村子的方向走过去。
宿舍区一片漆黑寂静,树林那边的小村子也几乎没有灯光,鱼鱼却好像能完全无视黑暗,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很慢。
如果你清楚自己以后要走什么样的路,其实有没有光,看不看得清都不重要,心里清楚比什么都重要。
有时候正因为太清楚了,所以你连让自己走点弯路的权利都没有,因为知道无用,因为知道对人对己都是伤害。
鱼鱼慢慢地走下去,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可能是太稳了,这条漆黑坑洼的乡村小路让她走得无趣极了,连蛙鸣声好像都消失了。
穿过小树林,走进村子,鱼鱼在楚艳红家那三间红砖大瓦房门前站住,顿了顿,还是没有回头,举起手去敲楚艳红家气派的铁皮大门。
举起的手没有落下来,被一只炙热的手紧紧攥住,紧得几乎要把鱼鱼的手腕捏碎。
鱼鱼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等了一会儿手腕上的力道越来越大,耳边都是粗重的呼吸,却没有等到一个字。
鱼鱼转头,对着黑暗里的那个高大的身影叹气,刚想说话忽然被捂住了嘴,沈郁咬牙切齿地对着她吼:“你闭嘴!”
鱼鱼不能说话,沈郁吼完就不肯说话,俩人对峙了好一会儿,沈郁一个字都不说,也不让鱼鱼说。
鱼鱼能感觉到他手指冰冷,带着轻微的颤抖,那个抖动的频率特别细微,鱼鱼却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共振起来。
她握住沈郁的手指,“沈郁,你要我回去吗?”
沈郁不回答,手指却随着她的问题狠狠颤动了一下,鱼鱼又问了一句,“你跟着我,是想让我回去吗?你要是需要我,我可以回去帮你。你父母,章含广,你那些徒弟,还有别的事,我都可以帮忙,你需要我帮忙吗?只要你说一句,我就跟你回……”
她没说完,沈郁已经猛地松手,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很快离开,消失在一片寂静黑暗之中。
鱼鱼站了好半天没有动,然后慢慢蹲下来。
他期待她怎么说怎么做她都知道,可也知道她给不了,那早点失望也好。
她知道沈郁不会再来了。他是真的对她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