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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春雨绵绵的季节转眼过去,进了初夏,一连数日,温度陡然攀升。
建德帝年迈,冬天怕冷,夏天怕热,近几年每逢夏季,他要到京郊的西山行宫去避暑。
初夏启程,直到暑气尽去,秋风渐起,方起驾回宫。
皇帝一去几月,王朝的权力中心,也一并转移,满朝文臣、武将,皇子勋贵们,也是一并随驾前去的。
避暑一行,上至皇帝,下到勋贵官员,其实都携妻带眷的,当然,这也并不是非带不可,按照常理,顾云锦如今这情况,应是不去为好的,毕竟她要避免颠簸的。
可是,赵文煊考虑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带着顾云锦母子一同前去。
他记忆中,建德帝就是这次去行宫避暑,山陵突崩的。
上辈子赵文煊身体不佳,无心关注京城诸般事宜,因此他知道的都是大事,详尽细节不甚了解。
皇帝突然驾崩,未能留下只言片语,偏太子积弱,而另两位皇子同时对帝位虎视眈眈,京中风云变幻可想而知,赵文煊反复思量过后,还是觉得把顾云锦母子带在身边,方是最稳妥的。
西山行宫就在京郊,不过就五六十里距离,路上小心谨慎些,应能无妨。
顾云锦一听赵文煊的话,便立即点头答应了,要是这世上谁最珍视她母子二人,非眼前男人莫属,这决定必然经过他反复思量后,才提出来的,她毫无疑虑。
四月初八,大吉,宜出行,建德帝皇驾便启程往西山行宫而去,后面跟着皇子、勋贵朝臣等车驾,浩浩荡荡,前头皇驾到了行宫,最后的官员还未起行。
赵文煊是今上亲子,当然紧随皇驾后面而行,顾云锦早早便起来了,她精神不错,夏季衣着也轻松不少,她登上软轿,被小心翼翼扶上车驾。
这车驾是特制的,颠簸程度减轻,短塌上铺了厚厚几层锦被,松松软软,顾云锦路上感觉还行,反倒是赵文煊紧张得很,一路使人过来问了二三十遍,自己还抽出时间过来看了几次。
顾云锦确实没感到不适,脸色红润,精神奕奕,她柔声软语安抚了他,又顺道安慰了碧桃几人一番,不过可惜效果不太明显,她们依旧一脸严肃,连眼睛都不敢眨地盯着主子。
她无奈,便搂过钰哥儿,好生与儿子说话玩耍。
小胖子每逢出门总是格外兴奋,这一路,他已经巴在车窗边上,掀起帘子往外瞄了好几次,直到母亲唤他,他才乐颠颠地跑回来。
钰哥儿如今已快要一岁八个月了,是个很壮实的小胖墩,然而他虽然胖,但身手却格外灵活,乳母单独一人的话,别想逮到他。
他的身量,在同龄人中算颇高,蹬蹬蹬跑过来,两三下便爬上加高的短塌,他不忘同时蹬掉脚丫子上的小鞋子,然后在软塌上颠了颠。
短塌垫了几层锦被,很软很有弹性,小胖子颇爱这个游戏,不过他也没忘记母亲唤他,一骨碌便爬到母亲身边坐着,亲亲热热嚷道:“娘!”
小胖子如今懂的事更多了,虽然他还不太懂弟妹在母亲腹部的意思,但却很明白,如今母亲可经不起折腾,他使劲儿了,母亲就该不舒服了。
儿子搂着她的手臂,小胖脸凑过来,在手臂上挨挨蹭蹭,很老实也不敢调皮,顾云锦很窝心,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她只觉得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痛苦,之后又慈心抚育的辛劳,统统都是万分值当的。
“钰儿莫要折腾了,跟娘和小宝宝说话可好?”她微笑搂着儿子。
“好!”小胖子大大应了一声,他不忘伸出小胖爪子,在母亲高耸的腹部摸了摸,他知道小宝宝们就待在里头。
小宝贝们日常有伴儿,本来就很活泼,如今似乎知道出了门,更加兴奋,哥哥一摸他们,他们便倒腾起来了,小胳膊小腿踹得顾云锦肚皮有些疼。
钰哥儿更高兴,自从小宝贝们胎动后,日常与宝贝玩耍,便是小胖子的兴趣之一,母亲肚皮微微突起两处,他赶紧各轻抚了抚。
小突起缩了回去,似乎害羞了,不过,等会他们又试探性再出来,哥哥赶紧又摸摸,小宝贝们便不再立即缩回去了。
小胖子极欢喜,咯咯笑个不停。
顾云锦摸摸他的小脑袋,夸赞道:“钰儿是个好哥哥。”
母子二人轻声说话,又与小宝贝们玩耍,不时嬉笑,再次来看娘俩的赵文煊见状,薄唇不禁微扬。
车行辘辘,一早出发,午后便到了,皇驾自进了行宫不提,而赵文煊等皇子,却是到各自的别院安置的。
行宫不是谁都能住的,建德帝避暑几年,赐下不少土地,西山上便修建起大大小小的别院,这就是随行官员住的地方。
皇子们的别院本来就有,也不用再建,且还距离行宫不远,参与小朝会、面圣等都十分方便。
赵文煊早就命人打点好别院了,三位主子一到,直接入住便可,西山空气清新,顾云锦睡一觉起来后,只觉得更舒坦了许多。
赵文煊的心才彻底松了下来。
……
这趟行宫避暑,皇后也去了,她虽身体不便,但仍惦记着儿子,唯恐张贵妃完全掌控了后宫,会更容易给太子使绊子。
她在,起码有一半宫权在她手里。
太子亲自把皇后从凤驾上抱下来,换乘辇舆,到了栖凤殿,他又把她抱下来,要放到早准备好的轮车里。
皇后这半年折腾得太厉害,体重起码减了三分一,太子低头看一眼母后瘦削的面庞,脂粉掩盖不住憔悴,再想她如今竟不良于行,心中难免酸楚。
眼前是生身之母,又一直关怀他,为他殚精竭虑,太子对皇后,还是很有感情的。
他小心推着轮车,往栖凤殿行去。
如今早有轮车存世,外形类似现代轮椅,可供不良于行之人使用,皇后的轮车,自然是豪华舒适版,只是不论坐轮车的,还是推轮车的,都高兴不起来。
“儿子无能,让母后受委屈了。”太子很惭愧,不是为了他,皇后也不必颠簸到行宫来。
皇后摇头,道:“你我母子,自是一体,何来委屈不委屈之说。”
自瘫痪后,皇后性情阴霾了许多,不过这些并不针对儿子,面对太子,她表现依旧如往常一般。
她话罢,又不忘勉励太子一番:“安阳伯等人虽倒戈,但那等有二心之人不要也罢。如今,你总算缓过来了,你莫要泄气,这几个月来,你父皇身体渐佳,日子长着呢,鹿死谁手,还尚且不知。”
庆国公是个很谨慎的人,皇后没死成,醒来后一再加强身边防守,荷香这二等宫人,根本无法近身分毫,下毒之事,更是无从谈起,他为防皇后对娘家起疑,反而安排一些地位普通的官员,陆续投靠到东宫麾下。
这些官员,都是章今筹早暗中收服的,这么一来,就造成了东宫渐渐回暖的虚假景象了。
天气暖和了,建德帝的身体也大大见好,看着似乎还能挺上几年,这般看来,东宫的希望与前景,还是有的。
皇后母子对庆国公府愈发倚重,深信不疑,而太子的信心也回来了不少。
安置好皇后,母子又叙话一番,太子方离了栖凤宫,往他的寝宫方向而去。
太子的寝宫,当然不在后宫范围,从栖凤宫回去,途中会经过皇帝的宣德宫附近,这里偶尔会碰到一些奏事的朝臣,他便刚好便碰上自己的亲舅舅,庆国公世子章正宏。
章正宏紧赶两步,上前行礼问安后,他便询问道:“路途稍有颠簸,不知皇后娘娘凤体可安泰?”
章正宏认为,庆国公府转投秦王,是正确的决定,但想起大妹妹大外甥,他还是有一丝愧疚,好在他严肃惯了,板着脸也看不出来。
当然了,转投秦王府跟记挂亲妹妹,是两码事,皇后出事后,章正宏一直很惦记这个性情骄傲的大妹妹,见了太子,不忘问上几句。
提起这个话题,太子眸色一黯,不过,他与亲舅舅并不算亲密,储君的威仪还是端着的,听罢问话,便矜持颔首,道:“母后精神尚佳,身体未见不适。”
“如此极好,如此极好。”章正宏连连点头,他见太子闭口不言,自己也找不到话题,他无奈,只得关心了几句后,便告退了。
章正宏退到道旁,目送太子仪杖走远,方转身离去。
……
建德帝虽出行,但每日政务还是有的,御驾抵达西山行宫后,他还不得歇息,须批阅奏章。
一直到了晚间,诸般事务方堪堪处理妥当,建德帝放下朱笔,靠坐在龙椅上,揉了揉眉心。
梁安赶紧伺候建德帝净了手,又奉上一盏新沏的热茶,喜滋滋道:“陛下如今身体大安,实乃社稷之福也。”
这两个月,建德帝身体确实好了很多,像这般连续批阅奏折到晚间,从前是想了不敢想的,梁安劝主子多休息之余,心中也是很欢喜。
不提什么建德帝好了,他才会继续好的话,梁安确实忠心耿耿,他很期盼主子龙体安建。
这一点,建德帝当然清楚,他笑骂道:“你这奴才,也懂什么社稷不社稷的。”
梁安嘻嘻笑着,凑趣道:“奴才不懂,奴才只盼着陛下长命百岁,身体康健。”
他伺候建德帝几十年,也不说什么虚头巴脑的万岁之话,只很真诚期盼主子能康健百年。
建德帝失笑摇头,感慨道:“朕也不敢奢望期颐,只要能这般再活个三年五载,便已不错。”
梁安急急道:“陛下如今身体大安,莫说三年五载,即便是十年八载,也是理所当然的。”
建德帝搁下茶盏,握了握右手,这手以往只要疲惫了,便会微微颤抖,如今批了半日奏折,却未曾如此。
其实他也觉得,再活十年八载未必可以,但三年五载还是没有问题的。
建德帝敲了敲御案,既然如此,他之前准备的计划,便需要适当调整一番。
先前,建德帝想着越王秦王哪个上位都可以,实际是笼统的想法,到了实际操作上,他肯定得挑出一个最优秀者,将其扶持起来,然后再把其他两个彻底打压下去。
这样,才能避免了一场大的动荡。
虽大殷超国力还算强盛,但这些因不必要折腾而引起的消耗,还是能免则免。
本来,建德帝对自己的身体信心不大,原本想着,正月过后,便着手这件事,日后到了最后关头,他或许还有可能,会先一步废了太子。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严寒渐去,正月没过完,建德帝的身体却大有起色。
御医诊过脉,都说陛下龙体大安。
养了几月,建德帝精神身体都好了许多,既然如此,策略便需要调整了。毕竟,没哪个皇帝尚健在时,会希望有一个年富力强、权柄在握的继承人,在旁虎视眈眈。
这二年,还是继续保持平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