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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场是个唯道德论的地方,官员工作中可以犯错误,大不了从头再来,但在家宅私事上是不可以留下把柄的。
因为儒家讲‘修齐治平’,四件事层层递进,不修身何以齐家,不齐家何以治国平天下?
但如今心学大盛,自我主义、享乐主义已经把名教的樊笼,冲得七零八落。皇帝都带头浪起来了,年轻一代的官员哪还有屁股底下干净的?
不过高拱这种老派的官员,依然坚持着传统的价值观。所以在他看来,赵昊连自己的下半身都管不住,还能有什么大出息?不过是兴亡勃忽的暴发户罢了,这种人他见多了,没一个能成事儿的!
“看来,是老夫太高估他了……也对,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又能成什么事儿呢?”高拱捋着胡子,自嘲的笑笑道。
不知不觉中,他心里将赵昊威胁程度大大调低,不再像之前那样,觉得赵昊是祸国的妖孽了。
成大事者,怎么能如此儿女情长呢?他不配。
不过这是好事儿,既然那小子自绝于仕途,高阁老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而且,他更喜欢这么狼狈的叔大。那个阴沉沉、总是一切尽在掌握的张相公,不好。
“不过叔大也不必过于忧虑,他又不打算走仕途这条路,那娶几个老婆又有什么要紧?就是想要两头大,也不过是求皇上一道旨意罢了。”是以高拱便主动为他排忧解难道:
“其实很简单的,也不用特意论谁大谁小。让皇上直接赐婚就成,长公主的闺女有县主爵位,就是封她一品夫人也是降等。那正好,就把夫人诰命赏给你家闺女,不就两全其美了?”
“那岂不太便宜那畜生!”张居正怒哼一声,但显然认可了这个方案。“他不过才有个七品虚衔,有什么资格得诰命,充其量也就挣个敕命宜人罢了。”
“哎,前番喜峰口大捷,那小子不是立过功吗?”高拱脑袋转的多快啊,一眨眼就是一个点子。“他爹才从六品,再给他加品级也不合适,就赏一副诰命吧,让你闺女在他之上,给他点儿难看,也给你出口恶气。”
为了能让日后赵昊和小竹子夫妻关系不和谐,继而让他和岳家彻底交恶,高阁老也是蛮拼的,这就开始埋雷了。
政治人物就是这样,哪怕是高拱这样的直筒子,做事的动机都从来不会纯粹。
不谷不更是如此?
“唉……”张居正认命似的长长一叹,又有些为难道:“只是这种家丑,怎好意思向皇上启齿?”
“这种事本人怎好开口?老夫替你求这道旨意就是!”高拱大包大揽的一摆手道:“只要那小子真能把事儿办成了,我就给他当这个月老又如何!”
“杀材净走狗屎运!”张居正不爽的哼一下,闷声道:“让肃卿兄费心了。”
“哎,你我情同手足,说那些就见外了。”高拱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道:“我也不是硬劝你大度,只是人活一世,还能老让你一帆风顺?像老夫前二年栽那个跟头,比你这个如何,还不是一样挺过来了?”
“唉,可能是仆之前太顺了,日后还是要多向肃卿兄学习啊。”张居正点头叹气。
“哈哈哈,这就对了,你要跟老夫学的地方还多着呢!”高拱感觉十分畅快,大笑一阵才问道:“对了,那小子提什么条件?”
“他还敢提条件?他有那个脸吗?!”张居正咬牙切齿道:“把我闺女拐去还不够吗?”
“你还是问清楚的好。”高拱劝道:“毕竟票不在他手里,人家还是分锅吃饭的。”
“那是他的事,不用我们操心。”张居正冷着脸道:“他清楚做不到是什么后果!”
“唔……”见他一副吃定赵昊的架势,高拱也不好再多说,便道:“离下次朝会还有七天,你给我盯紧点儿,有没有戏都让那小子早知会一声,咱们也好再想别的办法。”
“肃卿兄放心。”张居正点点头道:“我会盯着的。”
“下次朝会一定得搞掂此事!”高拱急的满嘴起燎泡道:“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俺答的大军已经在大同外驻扎一个月了。再没结果他会铤而走险的!就算顾忌孙子退回去,议和的事也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了!”
“明白。”张居正再次点头道:“我会每日催促的,一有消息马上禀报。”
“有劳了。”高拱挤出一抹强笑,便戴上了老花镜,继续忙碌起来。
高肃卿一年能干出别人十年都干不出的成绩。除了他能力就是强,猛之外,还因为他真的拼命。
都快六十的人了,就住在文渊阁后直庐中,没白没黑的干,一个月也回不了一趟家。
张居正是那种工作生活两不误的人,他明明能在正常上班时间,把自己的政务都处理完。可他的肃卿兄不回家,他也只能干陪着。又不能把新纳的小妾弄进宫里来,搞得不谷火大得很,下巴上都起了火疖子。
还好胡子密看不出来……
临走前,他便忍不住劝道:“肃卿兄保重身体啊,你还要辅佐圣天子二十年呢。”
“能干十年就够了。”高拱却不以为意道:“陛下以朝政相托,我能怎么办?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等我累倒了,你再接上就是……”
“唉,肃卿兄不要开玩笑,保重啊。”张居正叹了口气,为高拱也为自己,这当杰士邦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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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元辅已经上表请辞,虽然皇上下旨慰留,但李春芳已经不来内阁了。
这下高拱干脆连面子事儿都懒得敷衍了,每日只在自己的值房中办公,送来的奏章劄子都直接让中书送上二楼,从不进一楼的议事厅。
张居正觉得只自己和赵贞吉对着也怪尴尬的,从文渊阁二楼下来,便径直回了自己的值房。
谁知他躲着人家,人家却自动找上门了。
张居正刚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茶润润嗓子,梳理下心情,检讨下此次表演的得失,赵贞吉便敲门走了进来。
“太岳,这个你看一下。”赵贞吉大步走进来,将一份弹章搁在张居正面前。
“大洲兄稍等。”张居正让人将茶盘移到茶几上,拿起桌上洁白的棉巾擦净手,才拿起那份弹章翻开起来。却是户科给事中曹大埜,劾张四维勾结边臣,泄露朝廷头等军政机密的弹章。
而且弹章之外,还附了两封信的抄件,都是张四维写给他舅舅,宣大总督王崇古的。
张居正对山西帮了解很深,自然知道他这个本家富二代,是老西儿们在杨博退后,新的领头羊。跟鞑靼议和是山西帮的头等诉求,张四维只有把这件事漂亮的办成,才能彻底服众,坐稳山西帮老大的地位,也赢得高拱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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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小维这阵子上蹿下跳,忙的不亦乐乎,他又是和俺答对峙的王崇古的外甥,此时跟舅舅书信往来频繁,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张居正面上不动声色的看那两封信,一封信是向王崇古通报,廷议没有通过的事情。并详细的描述了廷议时各方的争端。
另一封则是回复本月三日,王崇古的来信。张居正阅信得知,俺答在大同外久待、已经有不耐意了……显然,这就是高拱火烧火燎催促他的原因。
但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张四维居然在信里,将内阁尚未外传的票拟,原原本本透露给了王崇古!
这可要了亲命了!张居正额头沁出汗水。
一者,张四维在私信中,与宣大总督互相传递机密。居然还被人原原本本抄下来,送到对头手中了,这是什么情况?
二者,内阁的票拟是昨日才出,还在司礼监批红呢,尚未送去六科。张四维区区一个翰林学士,是如何得知的?
三者,此时一旦公开,朝野不难把怀疑的矛头指向高拱,要问问他到底和王崇古、张四维这帮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了。
当年夏言和曾铣是怎么死的?不就是‘近臣勾结边将’的罪名?
而大狱的起因,不过是两人讨论复套的几封书信,落在了陆炳手中……
如今隆庆皇帝当然不会怀疑自己的老师,也不可能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屠戮边臣。但为了平息汹汹物议,怕是不得不喊停封贡之议了。
‘一群搅屎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张居正暗自咬牙,沉吟不语。
见他不说话,赵贞吉便又抛出个猛料道:“还有言官拿到了张四维行贿高阁老的证据!六月时,他行贿高拱八百金,才被选为了东宫侍班官!”
张居正眉头微不可查的一跳,赵阁老这就越线了——八百两银子够干什么的?常例的炭敬而已!
高拱纵有百般不好,但他是真的清廉。不然以张四维的豪富,岂会只用八百两来磕碜高胡子?那就不是孝敬,而是羞辱了……
这样说,山西帮每年以冰敬炭敬的名义,对自己馈赠不绝,十倍于高拱。岂不更要揪出来批斗一番?
赵贞吉拿这个说事儿,就是不讲规矩,为了打击对手破坏潜规则了。
心念电转间,张居正压下胸中的惊骇,低声问道:“大洲兄意欲何为啊?”
“太岳,弃暗投明,跟姓高的划清界限吧!”赵贞吉这才道出来意,满怀期待道:“高胡子飞扬跋扈,素不容人。你也不是久居人下之辈,你们早晚要翻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