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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七分命三分运。大意是说一个人从出生那一刻起,这一生的命运格局便注定了,是达官显贵还是寻常百姓,是风生水起还是庸碌一生,都有定数。既为定数,命书里便早有记载,更改不得。对于那些相信人定胜天的人来说,这自然被归为迷信,无怪那些“不信命”的人才会打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旗号。
说来“七分天注定”似乎也并非全无道理,一个人来到这世上,大到父母血缘、家世渊源,小至相貌身材、智识建康都是确定的。剩下的“三分打拼”即是承认人后天的勤奋努力,却也逃不开机缘巧合,而这,似乎冥冥中又自有定数。
无论世人如何评说,在大部分人的眼中,文素汐大抵逃不出“命好”的范畴。她出生于小康之家,虽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却也从未缺衣短食。爸爸是文学系教授,母亲是舞蹈演员,偏偏她又会投胎,眉眼肖似母亲,烟波婉转,鼻子却拣了父亲的便宜,直而挺拔,颇有几分英气。女生男相,本就是富贵之相,而她的嘴不知道像谁,笑的时候满面桃花,不笑的时候略微有些刚毅决绝的样子。大伯曾说,她这样貌,生在古代大概是个女将军。
从小到大往人堆里一搁便是卓尔不群,也难怪初见她的人总觉得她有几分冷傲,一副很有主意的样子。文素汐也的确有大大的主意。她从小在充满文艺气氛的环境里长大,按照父母的设定,大学应该主修文学理论,在佶屈聱牙的释义里做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她却偏偏在志愿表上填了电影学院,半步跻身娱乐圈。以文素汐的模样和身段,大概也是有资格吃演员这口饭的。但她偏偏选择了制片专业,做了最需要面面俱到的制片人。
制片人,干着最琐碎最繁杂的工作,大部分时间却置身幕后,跟大众眼里的风光拉扯不上什么关系。凭文素汐的资质,是有机会成为大红大紫的女明星,被资方、导演等一众人哄着捧着的。为什么一个女孩子家家却偏偏选择上天遁地,既要负责跟投资人死磕资金规模,又要跟编剧沟通剧本,还要在经纪人和演员中间斡旋,财务审核、拍摄进度、连剧组里突发的人员危机都需要她一一摆平。到底是为了什么?大概只有跟随文素汐七年的资深助理悠悠知道,她曾这么评价文素汐:素汐姐,就是喜欢千军万马任我指挥的感觉,赋闲对于一般人是享受,对于她就是活受罪。跟文素汐相识多年,一路提携她,见证她步步生莲的投资人唐懋也懂,他曾对文素汐说:素汐,你就是喜欢大权在握的感觉,天生的将相命。
有人说文素汐不是命好,而是命太好。她毕业进入唐懋的公司,从执行制片做起,才两部戏就获得了独立制片的机会,这自然少不了唐懋作为贵人的帮扶,可文素汐一出手便例无虚发,作品一部比一部成功,无论口碑还是票房一次次刷新业内记录,短短几年间就在圈内声名鹊起。你要问她自己信命嘛?成长太过顺遂的人是不会考虑到命运这件事的,只有那些命途多舛的人才会认命,或者抗命。
万事总是水到渠成,对文素汐来说,什么都太容易了,难以燃起功利心,所以才需要把自己投入到一件一件棘手的具体事务里,以对抗那种莫名的,跟这个世界没什么关系的虚无感。从这个角度来说,文素汐相比一般人又是缺失的,就像从小到大,捧花者无数,她却从未对谁动过心。倒不是说她不懂爱,相反,她在别人的红尘俗世里独有一份深刻的洞见。她只是没有爱上任何人,却莫名有一种依稀仿佛深爱过的感觉,对某个不知名的人。
她还记得吗?毕竟几世为人,忘途川里走几遭,便不复前尘往事。她不会记得三千年前,她被山贼围困,眼看利刃朝自己砍下却来不及拔剑,赤语涉险现身,用写命笔救她于刀下;她也不会记得当年她曾奉命挥师伐楚,眼看兵败垂成,差点葬身于火海箭雨,又是赤语违反天条替她改写命书;她自然也不会记得,最后她替赤语挡下的那三箭,变成累世的胎记,她只当是胸口三颗寻常的朱砂痣。就像她不会记得那片蒲公英花田,风一吹便好似下了一场白绒花雨,她早就忘记了,她曾是周朝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就像她忘记了,史书无人记载的朝代里,她曾有一个名字叫姞婉。
自掌管人间命运的阴阳洛在北斗七星天遗失,造成人间灾祸连年,无数人命格支离破碎,北斗便派出数名写命师下凡,一边寻找阴阳洛,一边修补人间因此混乱的命数。昭王十九年,昭王伐楚,派姞婉将军夺取稀世珍宝,传说,得此宝物者得天下。事成北归的途中,中了楚军的埋伏,被火墙围困,箭矢四面八方而来,六师军队如瓮中之鳖,被流矢刺穿的士兵接连从马背上跌落,满地逃窜着燃烧着的身躯,哀嚎四野,前方部队好不容易厮杀出一个缺口,保护姞婉突出重围,一只流矢射中她的贴身护卫,她勒马反身营救,稍息,疾风忽至,封锁了最后的退路,她看着火光中苟延残喘的士兵,决意陪他们拼杀到最后一刻。
突然,一支支飞向姞婉的利箭突然调转方向,刺向楚军阵营,楚兵接连倒下。一位长袍男子持笔捧书从火光中走出来,而火焰却不能伤他分毫。写命师赤语再度挥笔,一道闪电劈亮半个天空,大雨倾盆而下,大火随即被浇灭。众人皆惊,只见月朗星稀并无一片云彩,“下雨了,下雨了……无云落雨,此乃吉兆!冲啊!”六师军队里一呼百应,朝楚军冲杀而去。
赤语:“渡船沉没,昭王恐已葬身江底。“
姞婉一惊,问:“那你为何而来?“
赤语反手用命笔隔挡掉从背后刺来的流矢:“我先助你离开。”
一名六师士兵被楚兵一刀砍中左肩,倒在姞婉脚下,她挥剑如刀,结果掉追杀的楚兵。回头对赤语道:“你既有神通,快去就昭王!”
赤语:“这是他的命数,救不了。”
姞婉:“命数?那我也有我的命数!你又为何救我?”她看向前方在楚军刀下不断倒下的士兵,“我是将军,就当战死沙场!”说罢飞身上马,冲向楚军,赤语紧跟着腾空而起,落在姞婉马背,试图从背后控制缰绳带姞婉离开,姞婉用剑柄抵住赤语胸口,留出一个回环的空间,从侧面钻出赤语双臂的包围圈,翻身下马,抬剑照着马臀一拍,赤语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受惊的马带着朝反方向奔走。此时,赤语身后三名追兵赶到,同时拉满弓,三箭齐发,姞婉见状大惊,眼看箭发如飞,已来不及阻止,当下腾空而起,以身体为盾,替赤语挡下三箭。赤语正要持笔改命,却看见姞婉的命书上,出现了一个“死”字。
六师军队南攻楚国,全军覆没,昭王死于汉水之滨。南征的失败,不仅是周王朝由盛到衰的转折点,也是楚国强大到足以与周王朝抗衡的一个标志,后来楚国成为春秋五霸之一,雄踞南方,问鼎周疆。
写命师赤语因擅改凡人命数,监禁于北斗。姞婉因替赤语挡下三箭而亡,脱离原有命格,从此转世阳寿不过三十载。
《一亿孤行》主题曲发布会开始前半个小时,文素汐被延滞在会议室内给几个投资人宣讲新戏创意。助理悠悠的催命电话来了好几通,都被文素汐默默摁掉。
听完文素汐的宣讲,钱老板不置可否,盘着手里一长串珠子,半晌挤出几个字:“嗯……像这种仙侠的爱情故事,最近还有热度吗?”不待文素汐开口,另一位投资人易老板操着一口夹杂撇脚英文的京腔抢白:“咱玩的是CULTURE!先甭说这STORY!就这IDEA,我认为起码都值BIL个LION!”
钱老板闻言微微点头:“是这样,我们最近成立了个经纪部,也签了不少新人演员……素汐要开新戏的话,我们完全可以合作嘛!”
文素汐干脆应承:“好啊!我先看看演员资料,之后挑几个合适的角色备着。”
易老板忙拦过话头:“不是,钱总刚刚可能没大说清楚,我们的想法呢,是给我们的演员量身定制一部戏!只要这件事由素汐来抓,我们的资源绝对ALL IN!”
文素汐听罢,略微挺身往椅背上一靠,莞尔笑道:“那我是不是还得去采访采访你们的演员,看看他们都喜欢、能演什么角色啊?”
任董一急抬脚想在桌下踢凳以示提醒,文素汐略微侧身躲开,只听“哐啷”一声,任董的脚撞上了桌腿。文素汐瞧也不瞧他一眼,站起身来抬腕看表:“我向来是有了好故事,再去搭配最合适的演员班底。”说完就朝门大步走去。任董见状,急忙打圆场:“对了!今天素汐还有个主题曲的发布会,一不留神快到时间了,让她先行一步,定制新戏的事咱们再聊。”
执行制片小董早抱着文件候在门口:“汐姐,再跟您确认一下海报,任董觉得还是用花海的那张好。”
文素汐:“我昨天晚上在群里怎么说的?花海的那张修的演员都没有人样了怎么发?就用蓝色那张,有什么问题让任董找我。”
“是,那我抓紧准备物料,那两篇大V的推广文写好了,今明两天我盯着他们转发。”
文素汐嘱咐道:“重点在于他俩要同时段转载!效应都是累加出来的!”
正说着,财务小碎步的跑来:“汐姐,有一张请款单麻烦您签一下字。”
文素汐边走边签,递回付款单,瞥见助理小张抱着礼服站在一旁,涨红了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文素汐叹了口气,示意她有话快说。
“汐姐,悠悠让我提醒您换礼服。悠悠还让我提醒您,十一点一定要出发,现在已经过了五分钟了……”
文素汐没有停步,接过礼服,哼出一句“知道了”。
不多时,文素汐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前,回头无奈地望着“背后灵”:“还有什么事?”
助理小张嗫嚅着:“那……您现……在要去哪?”
“我是不是得换礼服?”文素汐走进办公室,反手将门重重关上。长长地舒了口气,甩掉高跟鞋,将手里的礼服扔到沙发上,从化妆包里挑拣出一根皮筋,把长发扎成一根利落的马尾。她重重地将自己跌坐在老板椅上,双腿交叠,随着转椅轻微摇晃,闭眼拉开抽屉,从琳琅满目的巧克力堆里随意摸出一颗,送进嘴里。唯有甜食能短暂慰藉这一天兵荒马乱身不由己的生活。前一刻干练、精明、强悍的文制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眉目清澈,有点孩子气的文素汐,甚至随着电话铃声轻轻的哼唱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助理悠悠急得快哭了。
文素汐不情愿的从座椅上起身,一边换鞋,一边安慰悠悠:“我已经在路上了,就快到了。”可悠悠毕竟是跟了她七年的助理,带着哭腔说:“完了完了,一般你这么说,应该是在刚准备出门,但是还没出门的阶段,我猜你才刚换上球鞋吧。”
文素汐闻言无声笑起来,把另一只脚踩进球鞋里,佯装进隧道信号失联,挂了电话。心里笑骂:好一个知我莫过张翠悠!
盘山公路,一侧看山,浓翠如玉,一侧看天,碧色如洗。天气好得让人想结婚。一辆跑车飞速前行,车内音乐震天价响,文素汐随着音乐手指在方向盘上有节奏的敲点着,她将墨镜推到头上,摁开车窗,山风裹挟着温热的空气,把人吹得恣意昂扬。文素汐兴致颇高,如果不是着急赶去发布会现场,或许她会开得更悠闲一些。
蓝得透亮的天空被划出了一道长尾,像是飞机的尾迹云。这道被文素汐忽略的白色尾巴加速俯冲,与大气摩擦生出一道虹光,仿若一颗突然坠落的流星,成为天空的异象。
“异象”赤语单膝落地,抬头环望这陌生的景象,他缓慢起身,负手而立,写命笔随即飞入手中。“三千年……果然今非昔比。”他暗自忖度。
此时此刻,文素汐车内的音乐被来电铃声打断,她瞥了一眼,又是悠悠的夺命连环call。本想置之不理,可她了解悠悠,电话一定会不断打来,直至手机没电。她伸手去接,却不小心把电话碰落,文素汐皱眉,看了一眼前方空荡荡的高速公路,稍作迟疑还是低头去拣电话。
若不是公路实在渺无人烟,或手机没有恰巧卡在了一个略微尴尬的位置,作为一个驾龄五年从无不良记录的“老司机”,文素汐都不会错过避开赤语的机会,再或者从天而降的“异象”赤语初出登场不是在这样一条人迹罕至的盘山公路上,横亘在文素汐通往市区的必经之路上,那么这场“激烈”的偶遇大概不会发生,可宿命偏偏是这样一种莫可言状的东西,不讲道理,无问逻辑。
文素汐抬头的瞬间已经错过了制动的最佳时机,当碰撞发生的时候,她几乎没有看清受害者的模样,只听一声巨响,车身为之一震,马路上拖出两条长长的车痕。
文素汐惊魂未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视镜里空无一物,她再三犹豫还是开门查看。奇怪的是车前并无异物,车身也并无撞击的痕迹。可刚才的碰撞又太过真实,文素汐晃晃脑袋,使劲眨了眨眼,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然后才小心翼翼的绕到车后,除了两条明显的刹车痕迹,似乎再无关于车祸的任何证据。“闯鬼了”文素汐嘀咕一声,又打个冷战似乎要将这荒唐的想法从脑中筛出去。她重新坐回驾驶室,锁好车门,谨慎的打量四周,启动汽车。
“脱身以逃,罪加一等。”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响起,文素汐惊叫起来,循声而去,发现坐在后排身着古装、长发凌乱的赤语。
“你怎么进来的! 我……我警告你,你你你别乱来啊!”说罢文素汐秒速推开车门,借着车门的掩护盯着赤语。
赤语本欲依葫芦画瓢,无奈弄不懂车门机关之精妙,尝试几次无果,只能将头探到前排,对车外的文素汐正色道:“诸于城内街巷无故走车马者,笞五十,以故杀人者流放三千里。”
就这么一个短暂的间隙,文素汐发现座椅靠垫在赤语手下挤压出些微凹痕,再细看正午阳光穿过车窗将赤语轮廓勾勒出一方剪影,“他是有影子的,鬼才没有影子!”文素汐暗自分析,接着又大着胆子,伸手在赤语脑袋上敲了一把,确定摸到的是实物才松了一口气。再仔细打量赤语的古装扮相,脑子迅速过了两三遍,大致推断出赤语是周围某个剧组的临演,那么很大可能是找她碰瓷的。这就说得通了,毕竟文素汐在业内成就斐然,试图接近她混个角色的演员真是海了去了。想通了前因后果,文素汐一扫之前的瑟缩姿态,强硬道:“你下不下车,不下车我就报警了!”
说完才发现手机还留在副驾的座椅上,虽然明确了赤语是人不是鬼,但面对一个目测身高超过180的异性,自己总是不占优势。文素汐一边与赤语谈判,“今天不赶巧,我正赶去参加发布会,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一边绕道后备箱,翻出一瓶备用的“防狼喷雾”。
赤语不解,继续道:“这位小娘子,冲撞与我也算有缘,可否带在下去个地方?”
文素汐看赤语并没有下车的意思,将防狼喷雾藏在身后,又绕回前车座:“你哪个剧组的?这样,你先下车,我留个电话给你,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可以考虑。”
赤语突然抓住文素汐的手腕:“在下是想……”
文素汐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举起防狼喷雾对着赤语猛喷。赤语呼吸骤然急促起来,面色绯红,吃力地将自己的上衣解开。
文素汐见状大呼“流氓”继续一阵狂喷,赤语晕了过去。她战战兢兢地戳了一下赤语,赤语仍旧没有反应。这个时候悠悠的电话又开始狂催,文素汐环顾四周,假如把眼前这个昏迷的人扔到路边,万一造成二次伤害,自己总归脱不了干系,无奈只好将赤语一起带往发布会现场。
《一亿孤行》的主题曲发布会现场。酒庄草坪的露天舞台早已布置妥当,不远处的签到板前,记者长枪短炮架好等待着嘉宾。悠悠一脸焦急地在门口踱步,文素汐的电话已经转到了语音回复。
VIP室内,跟文素汐同公司的制片人蔡舒萌接过助理肖迪递来的红酒,递到嘴边,又重新放回肖迪手中,转身坐回沙发。肖迪愤愤地说:“这文素汐也真不分轻重缓急的,把这么一大帮人晾在这儿干等着,真拿自己当腕儿了?再说了,舒萌姐的片子比她差在哪了,凭什么让她先上?凭什么还要我们配合她开主题曲发布会?”蔡舒萌闭着眼一言不发,肖迪还想说什么,此时门被推开,蔡舒萌快速递给他一个禁言的眼神,肖迪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吞回去,形成一个气鼓鼓的表情。随后唐懋带着助理姜宇走进来。
蔡舒萌起身,叫了一声“唐总”。
唐懋略微点头以示还礼。瞥见一旁端着酒杯的肖迪气鼓鼓的表情,笑道:“据说这是酒庄最好的一个系列,怎么,不太合小朋友口味啊?”
肖迪听罢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蔡舒萌接过肖迪手中的酒杯,笑着说:“他们这些吃着快餐长大的小孩,哪里懂得分辨好坏,让他尝鲜还不乐意了。这还没到嘴边呢,唐总您就进来了,要不您先尝尝?”说罢又把酒杯递给唐懋。
唐懋接过酒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好东西到了不懂欣赏的人手里,也只是暴殄天物。”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放到鼻子前闻了闻,“的确是好酒,但年份差了些,还得再熬熬。”说罢把酒杯放回桌上。
蔡舒萌有些尴尬,聪慧如她当然听得出唐懋的言外之意。她和文素汐的瑜亮情结由来已久,俩人前后脚进入公司,论才华、颜值、资历都可以算得上势均力敌。如果真要说蔡舒萌比文素汐差在哪里,可能就只能说略输在际遇上。要放在别的公司,她蔡舒萌的成绩也可以说傲冠群雄,可偏偏与文素汐狭路相逢,做得再好,也总被压了一头。公司的资源有限,自然尽可能的朝文素汐偏斜,再加上唐懋对文素汐还夹杂一份私人情感,也难怪蔡制片不服。就是公司的大部分员工看在眼里,也是颇有微词。且文素汐向来求仁得仁,性格里少了一份圆滑,开罪的人自然不少,这个唯一可以跟她分庭抗礼的蔡舒萌,自然多了许多潜在的支持者。
唐懋继续道:“舒萌,公司安排你们一起开发布会,其实也是为了给你的新片造势,你们作为公司的师姐妹,自然是要相互扶持的。”
蔡舒萌浅笑道:“这个我自然是懂得的。”
唐懋抬腕瞥了眼手表:“今天素汐被任董拉着跟投资方宣讲新片创意,可能耽搁了,我看今天天气挺好,我待会让酒庄在户外再提供些精美点心犒劳一下久等的媒体。”
蔡舒萌心领神会:“这些事应该我来做,毕竟还指望媒体多给我的片子一些曝光机会呢。”说罢转身离开休息室。唐懋略微皱眉又看了一眼时间,给文素汐打了通电话,电话那头提醒对方已经转至语音信箱。
时值春末夏初,虽然气温不算炎热,但中午的太阳还是晒得人蔫眉搭眼的,人群里弥漫着一种焦躁的情绪。
久等未至的女主角终于翩然而至,文素汐的车驶入签名板一旁的喷泉广场。人群一阵骚动,却见文素汐的车未作停留,绕喷泉一圈之后将记者和众人抛下,径直开进了地下车库。
文素汐驶入车位,悠悠喘着粗气跟上来:“汐姐你怎么才来啊?!担心死了!”
文素汐下车,一脸凝重,打开后座车门,“来不及了,长话短说,这人在高速公路上碰瓷,我用防狼喷雾把他喷晕了,又不能把他扔在高速公路上,只好带过来了。”
悠悠看一眼文素汐,又战战兢兢地将手伸到赤语鼻前。
文素汐:“查过了,还有气儿。”
悠悠:“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我先上去,你在这看着他!等结束了再商量对策!”文素汐一边交代一边从后备箱里拿出高跟鞋换上,又把防狼喷雾郑重地递到悠悠手里“以备不测”。
悠悠可怜巴巴的叫了一声“姐……”。
文素汐伸出两指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向赤语,最后做出一个fighting!的手势,随后大步流星昂首阔步的朝展厅走去。
发布会现场,知名小花朵拉落座嘉宾席,正在回答记者的提问。
记者:“朵拉小姐并没有参演这两部电影,今天是为谁站台呢?”
朵拉:“听说两部电影都很好看,不过我很久没看喜剧片了,所以——《一亿孤行》真的很让我期待。”
记者一脸了然的表情:原来是文制片的亲友团啊。
朵拉笑而不语,拽了拽当成配饰挂在胸前的手表,“我佩戴的这只腕表是一亿孤行里男主角的同款,听说在剧中有很重要的作用,这个牌子我蛮喜欢的。”还不待记者进一步配合朵拉的代言宣传,文素汐的出现伴随着一阵小小的骚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文素汐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跟大家打招呼,说着不好意思久等了,却并不见愧疚之色。有新人记者初生牛犊不怕虎地质问文素汐是否为了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才故意迟到。文素汐神情端庄,不失幽默地说:“召开发布会正是为了吸引大家的注意,希望大家多多关注《一亿孤行》。这部片子我们前期筹备两年多,为了最好的还原剧中场景原貌,前后搭建了六条街道,仅制作费就超过七千万;全组三百五十二名工作人员,用时一百一十七天完成拍摄……支持我们走到今天的,就是我们想要努力做好电影的信念,以及观众的支持。”
文素汐瞥见嘉宾席的朵拉明显略感意外,不动神色的站到朵拉身旁,在背景海报前例行合影。“不是听说你最近太忙了,还以为你来不了呢。”
朵拉一边微笑一边跟文素汐打着腹语术:“别得意,我可不是为了你来的。我们公司跟你们公司还有别的合作,不得不出席。”
台下摄影记者吆喝着两位美女靠近一点,文素汐从善如流地揽过朵拉的腰,耳语道:“最近缺乏锻炼啊,这腰身可上不了大荧幕。”朵拉也顺手扶着文素汐的腰:“这电影天下又不是素汐姐你一个人说了算的。”拍摄完毕,文素汐故作亲昵替朵拉整理胸前的飘带,“可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啊。”朵拉回以一个“彼此彼此”,两人便不再有交集。
发布会结束后,文素汐婉拒了唐懋的晚餐邀请,火急火燎地赶回车库,只见悠悠还保持着高度紧张的姿势盯着车里熟睡的赤语。
文素汐松了口气,“先上车。”
悠悠系好副座的安全带,惊魂未定地问:“姐,咱接下来去哪儿啊?”
“还能去哪儿?去医院,这人不都还没醒嘛?”
“可使不得啊,姐,先不说是真碰瓷还是假被撞,这都三个小时候了还没醒,万一真傻了残了,家属闹起来可怎么办?现在宣传期,可得谨言慎行啊!”
“那怎么办?!”
“要不送到大树哥家吧?你俩发小,知根知底,他嘴巴肯定严!”
“不行,他那个心理素质我怕他受不了……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文素汐猛踩油门:“去你家!”
悠悠做出一个扶额的姿势:“汐姐你别闹!我住那小区里还有俩同事呢,再说了,要是让房东看见了我就无家可归了! ”
文素汐:“那你说怎么办!”
悠悠:“去你家啊!”
文素汐猛踩刹车:“张翠悠!”
后座赤语因为骤停惯性从座椅上翻倒在地上,八卦命图从腰间滑落。
悠悠斗着俩食指讪笑:“嘿嘿,姐,咱不是说好了不叫我真名嘛!”
文素汐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掉转车头往自己家的方向驶去。
赤语在沙发上躺了半个小时,悠悠就蹲在沙发旁盯着他看足了半个小时,不时发出“啧啧”之声。文素汐十分不耐烦,“够了啊,口水都流下来了。”
悠悠转不开眼,迷思道:“这么好看的小哥哥,难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赤语眉头轻蹙,慢慢睁开眼睛,迷茫地望着天花板的吊灯。他试图起身,才发现自己双手被什么东西缚在背后。
身旁悠悠“啊”的一声大叫,屋内三个人同时吓了一跳。赤语腰部一用力坐了起来,不小心碰到了沙发上的遥控器,电视突然打开,赤语又是一惊:这个盒子里为什么会有人?
文素汐走过来,跟赤语保持一段距离,悠悠也悄悄朝文素汐靠拢,端着一瓶防狼喷雾,警醒地打量着赤语。
文素汐定定神,先开口:“你到底是谁?想怎样!”
赤语:“这是何处?你二人为何将我束缚?”
悠悠看着赤语愣了神,悄声说:“坏了,莫不是被姐给撞傻了!”
文素汐悄声回:“先前就这样,你看他这身行头,多半是哪个剧组偷跑出来的临演员。”
悠悠:“长这么好看的临演?”
文素汐一记凌厉的白眼抛过来,她赶忙转头对赤语轻柔细语的说:“这位小哥哥,你知道自己是谁嘛?家住哪里?成家没有啊?”
赤语仿佛没有听到悠悠的问话,直盯着文素汐:“我与小娘子无冤无仇,缘何一再加害于我,如今又阻我前行?”
文素汐:“我还要问你呢!你在公路上突然出现,撞上我的车,到底是自杀还是碰瓷?或是你另有图谋?!”
赤语微微蹙眉,想起了什么似的回问:“敢问二位娘子,如今是什么时辰?”
悠悠:“下午四点整……”
“四点……是何时?”赤语神情疑惑,文素汐和悠悠不知如何回答。
“既然二位娘子不肯告知,在下必须离去了。”
文素汐十分纳闷,这人既然讹上她想必是为了谋个角色,可直到现在却都没有表露心机,顿感其中有诈。她换了个方式问:“你确定没有哪里疼,或者难受吗?现在可是你自己要走的啊!如你所见,没错,我就是那个文素汐。在圈子里还是有些人脉资源,你碰瓷这件事情被爆了出去,想在这行混口饭吃就困难了,明白嘛?”说完,文素汐试探地看向赤语的反应,悠悠也紧张地看着赤语。
“在下可以告辞了吗?”不过一秒钟,赤语便将手铐挣脱开,朝文素汐走来。
文素汐本能地举起手中的防狼喷雾。赤语飞身上前,精准地踢掉文素汐手中的喷雾瓶子。眼看文素汐失去重心后仰就要摔倒,赤语一个转身抱住文素汐,俩人由于惯性朝墙倒去,赤语伸出一只手撑住墙壁,才让文素汐的头不至于撞到墙上。
悠悠在一旁咬住想象中的小手帕,喃喃自语:“这个壁咚我给100分!”
赤语略正衣衫,抱拳道:“多有得罪,再会。”
赤语站在28层顶楼负手远望。
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林立的高楼,错综复杂的高架桥,在夜幕里流连变幻的霓虹灯牌,川流的车灯仿佛一条蜿蜒前行的巨龙,这一切对于赤语来说都太过抽象。他伸手唤来写命笔,凌空画出几个符咒,形成一个直径三尺的镜像结界,三千年的时间演变在其中飞速运行。
赤语垂眸,此番私自下凡,乃是为了弥补当初因为自己擅改凡人命数而造成的命数牵连。姞婉更受牵连跌出了轮回,每一世活不过三十岁,他必须找到姞婉,修改这个因为自己而犯下的错误。可没了命书,他纵使身为写命师也无法看破人世轮回,要想找到姞婉谈何容易。
赤语快速穿行于车水马龙的城市,一身奇装异服引得行人频频回首,他罔顾交通指示灯的通行禁示,一路上引发了大大小小的交通紊乱,终于在条小巷屋门前驻足,门上挂着一块破旧的薄匾,上书“土地庙”三个掉漆的大字。
赤语推门而入。庙门内,穿着跨栏背心儿和麻布短裤的中年男子坊爷和身穿中式运动校服的少年善财,正在热火朝天地打着插卡带的游戏——魂斗罗。
“坊爷、善财,许久不见了……”
玩兴正浓的两人同时抬头,只见赤语在门口拱手作揖。善财慌忙上前,扶着门板左看右看,谨慎地将门关上。坊爷赶紧将赤语让进里屋,一脸担忧:“你怎么还敢来这儿!”
赤语因擅改命数,造成凡间阴阳失衡,已被囚禁于北斗千年,此番私自逃监下凡已被列为重点缉拿的对象,他现在出现在财神庙,就算坊爷和善财顾念往日情面不愿出卖他,却也必定招来一番麻烦。
赤语略微顿首缓缓道:“实不相瞒,我私自下凡是为了一名凡间女子。我曾为救她擅改了命数,怎知她却为了救我而命丧黄泉。后来我得知,她受我牵连,世世活不过三十岁。我此番私逃下来,只为能够妥善修改她的命数,让其回到正确的因果之中,如此也好了却我心头愧意。”
坊爷和善财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目光一对,暗自使用了传音入密之交流大法。
坊爷:“怎么办?”
善财:“他这可是私自潜逃,若是被上面发现我们帮他,可就惨了。”
坊爷:“可你我认识他多年,且咱们职位又低他那么多……”
善财:“要不然……咱俩跑吧?随便编个什么借口!出了门,他还能找得到咱俩吗!”
赤语开口:“我觉得能。”
善财坊爷皆大惊:“你听得见?!”
赤语略微点头:“传音入密,我会。”
坊爷:“这下尴尬了……”
赤语:“实不相瞒,如今只有二位能帮我,若是不帮,就休怪我——”
“这可不行啊!万一要是被人知道我们匿藏要犯……”坊爷说罢瞥了眼善财。只见善财低眉凝神,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
这两位财神爷如今早已风光不再,那些小本买卖的生意人,早已投膝于鸿商巨贾座下,把某宝,某果的创始人当成了财神爷,初一十五网站上点上三根电子香火就算是拜过了财神,支付宝、微信捐点零花钱就算是投过了功德箱。想当年门庭若市的财神庙,如今只是委身于高楼大厦之间等着拆迁的破落户。这两位爷,少了信徒和香火,自然在仙班中落了下乘。好在善财和坊爷都不是功利的主,领着一份清闲差当,又不缺钱花,自个儿在人间过着逍遥日子。
赤语当年风头正劲的时候,跟二位也没太多交际,论尊卑,还算是隔了几个头衔的上司,论个性,赤语又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主,就更少了交浅言深把酒言欢的机会。于公于私,都谈不上什么故交挚友。只不过当初他为了一个女人,违反天条的事迹广为议论的时候,善财和坊爷对他倒是有几分另眼相看。可能是二位在人间待得久了,见多了人世间的七情六欲,为爱生为爱死,为伊消得人憔悴,沾染了那么几分人性,潜意识里对赤语有三分同情,七分佩服。此番他求于门下,这忙自然是要帮的。
善财琢磨再三,缓言道:“我们可以帮你——但是得有个约法三章!”
赤语:“约法三章?”
善财将一纸合约递给赤语,赤语凝神看着纸上的简体字,字体消融重组成了金文……待他阅览完毕,眼前的金文又重新变回简体字,上书:
一、在世期间赤语不得利用所持钱财从事非法活动。
二、在世期间赤语不得过度介入、扰乱凡人正常生活。
三、如因以上两条而暴露行踪,后果均与二位无关。
坊爷:“同意这个约法三章吗?”
赤语:“同意。”
坊爷:“那就请写个名字,留个记号。”
赤语接过坊爷递上的笔,准备用毛笔写下赤语两字的金体字,刚写两划,心念一动,笔锋一转,终成“赤语”两个简体字。
收好字据,善财从内屋拿出一个口袋,从里面拿出了十几摞成捆的钞票,交由赤语,并告知这是现世通行的货币。随即善财又拿出一张黑色的银行卡。
赤语:“这又是何物?”
善财:“也是钱,拿着用吧,这个携带方便!”
坊爷大手一挥,手中变魔术似的出现了印有赤语肖像的身份证和护照、驾照,“有了这几样东西,你才能融入现代社会。”
别过坊爷和善财,改头换面的赤语从土地庙出来,花衬衫配大裤衩,趿拉着一双夹脚拖,头发胡乱扎成半个丸子,活脱脱一个街头地痞。赤语摆弄着手机,试图让导航上的小箭头指向一个明确的方向。
“到达目的地附近,本次导航结束”,随着导航语音提示,赤语止步于一栋黑影幢幢的破旧影楼前。他并没有立即进入,呆立于楼影深处,盯着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当数字归零的那一刻,影楼突然灯火通明。
“正子时明灯,果然在此。”赤语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