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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一打开, 原本以为会有强风涌进来散散热气, 结果窗户开了, 外边儿平静的很, 太阳都要将人晒化了。
“真是奇了怪了。”警察摸出手机,天气预报也没显示有风,他摇了摇头感叹道:“还真是一如既往不准啊。”
擦完汗,他又坐回原位。
也没注意到,从窗户到走廊,再到看守的门房里, 地上的扬尘被一丝细小的风带得卷起。
陆爱莲和赵河两个人进来的时间还不长, 结果还没出来,在法院没出具体的判决前, 得先在看守所继续待会, 但是知道死刑判不了,两个人也没觉得多难捱。
日子在哪里不是过,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就是一张床一张桌子, 在这里没差多少, 还不用自己做饭了,轻松的很。
赵河的想法也差不了很多,她一向以母亲陆爱莲的想法为主,自己倒是没什么意见,即便偶尔有过茫然, 很快地被自己主动忽视过去了。
“昨天食堂那个供应的菜还不错, 就是你手脚太慢了, 别人都已经拿光了。”陆爱莲不满地数落女儿。
赵河听母亲数落,心里也有点委屈,刚想开口,身体猛地下坠,她惊慌地胡乱挥手终于攀住什么东西。
“啊——”
赵河惊慌失措地往下看去,结实的地板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一个大洞,刚好就在刚才站着的地方,一股难以言说的臭气扑面而来,十分令人反胃,她的手紧紧的攀住破裂的地板口,生怕掉下去。
“妈!妈!你快来救我啊!你快来救我,我不想掉下去!”她大声地叫着,在黑漆漆的洞里荡出一圈圈回音。
是个洞,很深很深的洞,伸手不见五指,赵河惊恐地往下看,每一声尖叫都直直的坠入洞底,回音一圈一圈上来,她的身体开始被一团团黑裹住,从脚尖开始,逐步往上吞噬。
有什么东西攀住了她的身体。
赵河紧紧抓住木板,生怕一松手就会堕下这无尽深渊,她不敢动,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抓住了她。
“不要过来!”嗓子几乎已经撕裂。
下面终于亮了起来,不知道哪里的光源照亮了幽深的坑洞,地板下是下水道底,壁砖黏腻,恶臭熏鼻,数千万只老鼠在里面爬来爬去。
一只老鼠跳上她的脚,顺着衣服爬上来,一直爬到肩膀上,光秃秃的尾巴在脸上乱戳,最后探过尖尖的老鼠头,咔嚓一口,咬下什么东西。
剧痛慢慢从鼻尖传来。
赵河眼珠子拼命的往下转,她发现自己看不见鼻尖了。
“咔嚓”,木板被掰了下来。赵河捏着那块木板急速的下降,她盯着上方圆洞里的光,身体越来越轻,像一只蝴蝶,没有重量地坠在地上。
身体里的骨头碎了,赵河无力地偏过头,对上陆爱莲圆睁着的眼睛。
她的头整个扭了过来,和脊背同一边。
原来就差自己了。
心中掠过恍然,赵河已经来不及后悔,又突然想起曾经对侄女说的话。
她告诉赵甜恬,说,要做一个好孩子,不要欺负别人。
“那姑姑也是一个好孩子吗?”
“是啊,”赵河刮了刮侄女的鼻子:“姑姑啊,听妈妈的话,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明明也是喜欢过哥哥的孩子的,她那么软,那么小,那么懂事。
为什么后来就听信了母亲去下那种狠手呢?
无数只老鼠爬上身体,慢慢覆盖了两人,赵河眼神逐渐涣散,耳边似乎听到了孩子稚气的声音:“姑姑姑姑,那我一定要当一个好孩子!”
小姑娘好奇的问:“不当好孩子会怎么样啊?”
“不能做坏孩子。”
声音像是飘渺的雾气,从头顶的圆洞落了下来。
她看见那个女人用两根手指夹住孩子的鼻子,轻轻一拧:“当坏孩子的话,会被老鼠啃掉鼻子的。”
***
开着的窗户忽然重重关上,把正在打呵欠的警察惊了一跳。
“什么天气这是。”开窗没风关窗有风的,都不能让人好好休息。他抱怨了一阵去关窗,忽然又想起窗户本来就是关上的。
真是奇了怪了。
他看了眼时间,犯人娱乐放风的时间差不多也该结束了。
看守所里关的大多都是刑期未定的犯人,因此相对监狱来说,环境还是要好得多,至少一天还有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给她们看看新闻联播。
警察走进娱乐室,让全体起立。
一排六个女人全部站了起来,一看数量不对,还坐着两个在瞌睡,一个老年女人,一个中年女人。
“陆爱莲和赵河,起来!”他皱着眉喊道。
对方依旧没动弹,胸口平平的,毫无呼吸起伏,他心一跳,忙去拍了拍陆爱莲。
陆爱莲身子骤然失了平衡,软塌塌倒在地上。
“去叫医务室!”
***
关在看守所里的犯人忽然猝死这件事传到公安厅,众人十分吃惊。
“之前不是检测过吗?她们两个的身体都极好,不应该存在什么猝死的可能啊。”一行人都皱眉不解。
可事实上两人就是忽然暴毙了,连急救也没能用上,赵江想闹事,尸检报告却写得很明白,两人就是突然猝死的,无人施加暴力行为,有视频为证。
没有任何的先兆,就是午休的时候忽然死了,周围那么多女犯一个都没发现不对劲,开始还只当她们是睡着了。
“你说该不会是报应吧?”瞿英低声道,想想又觉得太唯心主义了。
刘姐道:“你没听刚才陈队说的嘛,别想东想西的,排除迷信好好工作,世界上没鬼,懂吗?还是你想听重庆红衣男孩的故事……”
瞿英连忙摆手:“别说了,我不想听,我晚上还想睡觉呢。检查完之后是不是就该直接送去火化了?”
“可不。”刘警察整理好资料:“哎?陈队人呢?怎么不见了?”
陈飞鹰站在大厅外接电话,神色未变,空闲出来的那一只手却握出了汗。
“陈先生,我们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去查找过,但是留下的信息并不多,到目前为止,我们查到的……”
他听着对方报过来的东西,耳朵里嗡嗡,有那么一阵子,什么都听不到。
这个夏天,炎热又极其漫长。
最后他低沉道:“你们把东西发过来吧。”
挂了电话后不久手机振动,陈飞鹰点开信息,一行一行看了下去。
最后那一行,是几个地名,有几个在外省,暂时不便去查看,但有一个,就在本市内。
城南殡仪馆。
就在本市的市郊地区,坐那的公交车一天好像只有两三趟,自驾过去四十分钟左右,没什么事通常不会有人去那里。
他忽然想起,赵甜恬好像就是去的那里。
信息的最后出没点在这个地方,而赵河和陆爱莲两个人又突然死亡。
同一个地点,会是巧合么?
不想再继续做无谓的猜测,陈飞鹰直接请了假,他上车点火,握着方向盘,久久没起步。
去吧,他对自己说,踩下制动,车子很快就上了路。工作时间的车流量不大,有导航没花多久就到了目的地,陈飞鹰找好地方停了车,很快就有人主动迎过来。
“抱歉,”陈飞鹰平静地道:“我想过来调查一件事。”
“什么事?”大孟问。
“关于一年前,被送到这里来的一具尸体。”
***
送走了高如兰,徐黎灵自己放了个连续两天的假。
她在这里工作这么久,总以为自己早已经看透了人虚伪,相互伤害的本性,每每再次见到,却还是会觉得浑身难受。
不想接触人,这种念头越来越明显。
一想到过几天还得回市里去参加家长会,徐黎灵不仅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那么爽快的说出那种话。
她叹了口气,从床上下来,把几个盒子里的香都取了一块出来,碾碎点燃,可以让她暂时放松那么一小会儿,但仅仅是一小会。
太吵了。
尖锐的声音无孔不入地涌进耳朵里,徐黎灵目光空洞地盯着房间,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她终于决定推开门出去,她要去找大孟,让他安排那么件事情给自己,至少可以分散注意力。
走到经理办公室门口,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传出来。
有点耳熟。
她推开门,和正对着门口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对上视线。
这不是那个雨伞男吗?
“是你。”陈飞鹰开口道。
“还钱。”
两人同时开口,气氛凝滞了一瞬,大孟讪讪地道:“您二位认识?”
“认识,”徐黎灵走过来:“欠了我钱的,怎么,来这里?”
正常人可不会随意来殡仪馆这种地方,无非是家中有谁去世,家属亲自过来商谈。
陈飞鹰显然也知道:“不是,我只是有些事想问一问。你是这里的员工?”说完,他掏出了钱包,幸好今天带了钱,不至于让情况太窘迫。
现在确定两个人真的不熟了,大孟生怕徐黎灵不回给人家脸色,便连忙答道:“这是我们的入殓师。对了,您刚才说的一年前的事,徐老师知道的应该更详细。”
又好奇:什么牌子的伞啊,居然要这么贵。
“一年前,一年前的什么事。”徐黎灵收了钱,态度一般般:“我不保证,我一定会记得。”
“一年前,在东区发现了一具女尸,因为查不到身份信息,就被作为无名尸体送到了城南殡仪馆这里。”
“身高一百六十五公分,短头发,脸上有数道划痕,致命伤在喉部。”
当时这件事还小小的轰动过一阵,那还是具裸*尸,虽然打了马赛克,脸部也被毁的面目全非,还是有人从那眉眼认出来,那是新近火起来的一个美妆主播,叫兰昼。
兰昼长得很漂亮,就是放到明星里也是佼佼者,开直播不久就招揽了一大批颜粉,她定期直播,可是出事之后却再也没上过线了。
徐黎灵听着他的话,在搜索框里搜索,搜索结果跳出一张漂亮的脸蛋,美得不可方物,颇具上个年代港星风范。
长的真好看,她看了会儿,放大照片,递到对方面前:“你说的是这个女人吗?”
“是。”
他嗯了一声,继续道:“送到殡仪馆后又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
一开始并没有人将直播和无名女尸联想在一起,不知道这种说法是谁传出来的,后来警察去查,却发现兰昼确实已经失踪了。
这才想到在南京市发现了这具尸体,可是尸体却已经火化了,骨灰还被工作人员不小心弄丢,连最后的DNA比对都做不了。
是有这么回事,徐黎灵记得,大孟是那件事之后来的。
陈飞鹰阐述的很详细,似乎直接将卷宗背了出来,徐黎灵去看他,却感觉像看石头一样索然无味。
徐黎灵低下头,拨弄着手指甲,也不知道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我说的这些,徐小姐有印象吗?”
“有啊。”
大孟道:“我就说嘛,这种事情——哎,你知道这事儿啊?”
问这个事陈飞鹰没抱多少希望,却没想到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我又不是老年痴呆,一年前的事,哪里就忘的那么快。”徐黎灵看着他眼里沉着的暗光,笑了笑:“我不仅记得,还有那具遗体身上的东西。你想要吗?”
尸体身上总有那么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掉下来,记得清是谁的东西,就投进火炉里陪一程,记不清的,就找个盒子收起来。
“是什么?”他声音提高了一些,并不明显,手却掐进了椅子的真皮里。
徐黎灵说:“我又不可能随身带。”
“而且,死者的遗物,我凭什么要随随便便地给人。”她敲了敲桌子:“你是她的家属吗?”
“不是。”陈飞鹰沉默了许久,终于在她不耐烦走人之前,打开手机递了过去。
徐黎灵看了会儿,站起身来:“要看的话就跟我过来吧。”
这算是答应了。
大孟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事儿自己还是别管了。
殡仪馆这种地方陈飞鹰并不是第一次来,只是这次来,多多少少带了些异样心理,他既希望离真相进一步,又怕触碰到过程。
走了几分钟,徐黎灵停在了自己工作的化妆间前,拉开门走了进去。
“进来。”她拉开灯,房间一下子通明敞亮。
入殓师的工作环境很讲究,或许其他不讲究,徐黎灵是很善于指使人打扫卫生的,房间里很干净,摆着几张床,边角有一张桌子,还有一张柜子,上了锁,锁是老式的黄铜,现在除了怀旧,很少见到。
“坐吧。”她指的是房间里的两张椅子,唯一给活人准备的:“我也不记得具体放在哪里了,你得让我找一会儿。”
“那就麻烦你了。”陈飞鹰坐了下去,尽管并不需要,但没必要在这种细节地方节外生枝。
他看着徐黎灵踮起脚,想去开上面锁着的柜子,半天也够不着柜门,于是走过去帮她开了锁。
一打开柜子,一股扑面而来的香气袭人,不浓烈,问起来也很舒服,不太像香水,大概是香膏香块之类的东西。
“里面那个木制的箱子看见了吗,你想要的东西就在那里面,把它取下来吧。”
徐黎灵退到一边,看着陈飞鹰依言取下了箱子。
檀香木做的箱子,越老越精致,上面上了把小铜锁。
“钥匙好像在我住的地方,你在这里等一下,我现在就去拿钥匙。”
她居然笑了笑,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化妆间,轻轻地将门带上。
陈飞鹰看着桌上的木箱,一言不发地坐着。
他没有看到,密闭的房间里,窗帘忽然无风自动了一下,墙角香炉里原本已经熄掉的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燃了起来。
头有些重,大概是最近熬夜的次数太多,总觉得十分的疲惫,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安心的觉了,大概半年,又或者更久。
是自己太任性让家里的人担心了,陈飞鹰用力按住太阳穴,想让意识清醒一点,却抵挡不住那阵突如其来的困意,长时间积累的疲惫一下子全涌了上来,将他包裹得密不可分。
徐黎灵站在门外,听见里面轻声的响动,笑了起来。
能睡着的人多好,可以做梦,在梦里什么都有。
做梦只是有一点不好,梦里死了的人,那就是真的死了。
她盯着手里细巧的钥匙,能打出这样形状的工匠还是不少,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愿意废这种心力了。
***
陈飞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巷子口。
傍晚的风徐徐吹来,虽然热,但这暑气却不叫人心烦气躁。
自己什么时候到了这里,脑海中全无印象,他飞快地闪过这个念头,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看了看周围的景致,觉得有些熟悉,却记得自己从未来过这个地方。
老街区,三轮车从里面开出来,骑车的老头在叫卖老冰棍。
见他站在这儿,还主动问要不要。
陈飞鹰从口袋里掏出一些散钱,对方看了却没接:“哎哟小伙子啊,你哪来的这些钱呢,还,二零零八年……假*钞吧这是?被骗了吧。”
他手里拿着一张绿色的纸钞,面值一元,属于第五版纸钞,发行年二零零四年七月。
现在难道还没到二零零四年?
陈飞鹰并没有打算问这种问题让对方把自己当成疯子,老头却打开泡沫盒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根老冰棍:“我看你这小伙子站在这儿也够久了,当我请的,被骗了没事儿啊。”
被莫名其妙的安慰又收到一根冰棍,他难得哭笑不得,感觉冰棍有些化了,只得拆开包装。
纯白到透明的冰棒很漂亮,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尝了一口,甜的简直就像直接舔了一口白糖,他有些不适地皱眉,却还是一口一口迅速吃了下去。
尽管味道很甜,他心里却意外地生出了一种怀念。
冰凉的感觉划过喉道,陈飞鹰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他盯着巷子,那种熟悉的感觉越发强烈。
里面有个烧烤摊,摊主是四川人,卖的烤韭菜好吃;再往里走是个理发店,老板总是喜欢把小孩子剃秃;中间还住着个姓朱的屠夫,总喜欢在晚上杀猪……
对自己脑袋里跳出来的这些东西有些吃惊,陈飞鹰不再犹豫,走进了巷子。
傍晚的时候温度已经转凉,大家都在生火做饭,很热闹,烟火气息十足,他走了进去,第一家店赫然就是烧烤,老板正操着一口四川话涂串烤串,忙着招呼客人,还惯性对他吆喝了声。
“帅哥,吃个串串吗?”老板很热情地推销:“我们卖的不是冻货,烤火腿和苕皮是招牌!”
店面并不大,里面还放了几个游戏机,专用来招揽孩子,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正玩的起劲。
陈飞鹰婉拒对方,继续往里面走,脸上的表情却深重起来。
这是梦吗?
如果不是梦,这个地方他到底什么时候来过?他分明就记得自己三岁之后发生过的事情——一直都待在香港,在私立学校一直读到高中,后来又直接进了特遣署,因为任务去过几次广东,却从没深入过腹地。
很快他又看到了理发店,有个老爷子正坐在椅子上理发,瞌睡一点头,中间那块就被剃推子剃成了地中海。
“爸爸爸!我们今天吃什么!”一对父子经过他身后,朝里走去。
男人长得很高大,穿着一身警服,在儿子头上呼了一把,很敷衍地回答:“想吃什么就想呗。”
“那我要吃糖醋排骨。”
“不会做。”
“水煮鱼。”
“还是不会做。”
男孩老大不高兴:“那你说什么随便啊!”
“我是让你想吃什么就随便想,又没说你想了我就会做给你吃。”
两人插科打诨地走远了。
陈飞鹰按着被那个警察擦过的肩,忽然有些流泪的冲动。
他想叫住对方,让他们不要再回去了,却不知道如何开这个口,最后还是站在原地。
天上的云层浮动着,就像一只眼睛的形状,紧紧盯着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