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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思危又一次回到了南家大宅,亲手打扫了南蔷曾经的闺房。
此时此刻,他正躺在大床上闭目养神。
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年了,房间里属于南蔷的味道淡了了许多,现如今只有这真丝靠垫上的气息还算浓烈。
从前南蔷总喜欢在晚上洗头,她的头发长而浓密,全部吹完需要大约半个小时,所以家里有位工人专门帮她完成护理保养工作。她珍惜自己天生丽质的秀发,为保护发质,要求工人只能用吹风机吹到七成干,剩下的必须靠空气自然晾干。等到所有的护理工序完成,她就会跳上大床,靠在巨大而蓬松的真丝靠垫上晾头发。久而久之,房间中的真丝靠垫上已全都染上她独特的味道。
洗发水,沐浴露以及她本人的体香,混合后的香味非常特别,只此一种,全世界最好的调香师也调不出来。
闻着熟悉的味道,余思危靠在羽绒垫上出神,白天里因为工作而紧绷的情绪终于得到片刻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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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象着南蔷穿着睡袍躺在这里晾头发的样子——洁白,娇嫩,犹如一片颤巍巍带着朝露的玫瑰花瓣。
“思危,我渴。”她嘟着嘴向他抱怨。
“思危,我肩膀疼。”她会忽然抬起白玉般的胳膊,皱着眉伸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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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两个人私下呆在一起,南蔷总是会有许许多多奇怪的要求,其实她的心思他何尝不懂——她只是像个小孩子一样索要丈夫的关注。
她害怕寒冷,害怕孤单,害怕被人遗忘。
然而成年人的世界哪里会只有旖旎的爱与春光,越是身居高位,需要处理的复杂情况越多,因为他们背负的不仅仅是自己家庭的幸福,更有无数个平凡家庭的生计。
终于,余思危也有了不耐烦的时候,之后是琐碎的争吵,是哀怨的眼泪,是不言不语长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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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居后的日子里,他的塞姬都躺在这里想些什么呢?
他静静看着天花板。
——是哭泣怨恨他的冷漠,还是在寂寞中怀着希望等待他又一次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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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位妻子,实在太小性。”
爷爷倨傲的评语在脑海里响起。
“归根到底还是出身差,视野狭窄,没有大局观,就算家里有点小钱,也不过是暴发户的女儿。”
“她父亲到底是怎么从市井突然发迹的?背后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原因,你既然娶她进来,就要有做好随时面对后果的准备。”
“总而言之,我和奶奶不看好她,不过既然你自己心甘情愿,我们也不好干预,儿孙自有儿孙福。”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希望你幸福的,孩子。”
最后一句,已是老人无可奈何下的情真意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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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思危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
转瞬即逝的叹息声在安静的房间中显得如此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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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漫长而孤寂的夜里,似乎有道婀娜身影蹁跹而来,给休憩中的男人盖上一床薄毯。
看着男人紧缩的眉头,那道优美的身影叹了口气,轻轻抚摸起他的额头,脸颊,脊梁,一直拍到了尾椎骨。男人终于放了松神经,安然入睡。
他在梦里回到了自己刚结婚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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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回溯,正是新婚燕尔你侬我侬之际,他和南蔷年轻气盛,在大床上打闹嬉戏,扮演强盗与千金。他天生力大,将南蔷紧箍在身下无法动弹,南蔷又气又急,争强好胜间扭过头咬了他一口,无奈下口太重,伤口立刻破了皮。他倒是不以为意抚着伤口大笑,南蔷却心疼得眼泪汪汪,赶紧埋下脖子在那伤口处啄了好几下。
“乖哦,亲一下就不痛了。”
她笨拙的安慰他。
余思危觉得好笑极了,南蔷的口吻怎么这么像一位母亲?大概是在学自己已经过世的岳母吧。
但是,他的眼神暗下来。
——在他的童年里,还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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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是更早的甜蜜时光,他俩刚成为情侣,余思危临时要飞去美国出差五天。南蔷为了给他一个惊喜,坐了一整晚的飞机赶到纽约的公寓里,给他送去了亲手烘焙的早餐面包。
还记得门铃响起时,他以为是大厦管理员,所以不修边幅边刮胡子边开门。没想到门一打开,面前竟然站着一位打扮精致,鼻尖冻得通红的俏姑娘。
“Surprise!”南蔷笑着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拥抱,然后踮起脚尖在他的耳边亲了一下。
“帅哥脸上有泡沫呢,我就不亲脸啦!”她叨叨咕咕说着,朝他举起手里盖着花布的竹篮,“先生,新鲜的烤面包要吗?或者您可以提供烤箱让我加热一下?”
余思危一把抱住南樯,将自己脸上的泡沫全部蹭到她的漂亮脸蛋上。
“哎呀,花啦花啦!妆花啦!人家早起画了一个小时的妆!”女孩嘴里虽然娇滴滴嗔怪着,人却并没有往后躲,反而垫脚迎上去回应着对方的亲吻。
“思危,你想我吗?”她轻轻的说着,眼睫毛扇子一样上下忽闪,“我好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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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在梦境里出现的,是重症监护室里全身插满塑料管的爷爷。
“你父亲娶了那样的女人,还想继承遗产?”病床前二叔转脸过来,表情森然而冷漠,“老人家的遗嘱里没有你,再说了,当初申请结婚的时候,你不是信誓旦旦说,对方的财富足够为你所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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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是南蔷花容失色扭曲的脸,以及歇斯底里的嘶吼。
“不!我受够了!我要和你离婚,我要离婚!我的钱一分都不会给你!你想也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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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思危猛的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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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给他盖毯子,他是被冷醒的。
头疼欲裂,他缓慢坐起身来,几张被捏得几乎变形的纸从他的身上滑落下去,那是一封已经单方面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落款人正是他的妻子,南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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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古色古香的中餐厅里,南樯正在和余念祖吃着饭,两个人有说有笑。
“对了,你大哥一定不是普通商人吧?能收藏那么有名的一幅画。”南樯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眼神不经意朝余念祖瞟去,“据说画里的人是他的妻子?好漂亮。”
“是漂亮,我大嫂当年是社交场上远近闻名的美人。”余念祖点点头,脸上不无骄傲,“那个画家也是被她的美貌打动了。”
“请得动归年为她画画,也是不简单。”南樯柔柔说了一句,“都说他从来不画人像的。”
余念祖忍不住笑起来。
“是有那么回事,但也不用把他神话了。”他轻描淡写说着,显然并不在乎,“其实那个画家是和我爷爷有些关系。当年他无人赏识落魄的时候,第一幅画是我奶奶买的,有了这个噱头,经纪人就乘机把他捧起来了,所以后来他给我大嫂画画,其实怎么说呢。”他顿了一顿,“投桃报李吧。”
他坦然说着这一切,在有财富有地位有背景家族的孩子眼里,一切都不过是利益的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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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樯没说话。
其实她又何尝不清楚这一点。当初她也并不是真的就相信,归年是完全被自己的美貌打动所以画了画。她心里明白,对方是借这个理由来向余思危和他背后的家族示好。
这是让她喜悦却也尴尬的地方。
——即使在富人的圈子里,鄙视链也是存在的。余思危背靠余家,结婚时候连口都不用开,自然有著名画家免费送上精心创作的画,而她的父亲虽然手握千金,却依然要在各个拍卖行或者黑市大势撒钱购买艺术品,并且以此作为自己有品位有实力的象征。所以曾经余家人看她和父亲的眼神,就像她看社交场上那个妄想包养她的土财主一样,带着掩饰过的鄙夷和冷漠。总之,那种微妙的不适感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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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你大哥真是幸福,有一位那么漂亮的妻子。”收回思绪,南樯戴上了微笑面具,重新武装自己。
“这个嘛……”余念祖脸上露出惋惜的神情,“可惜大嫂走得太早,成了一个传奇。”
“啊?”南樯脸上流露出讶异,“怎么会?她还那么年轻。”
“意外,都是意外。”余念祖摇了摇头,“红颜薄命,老年人不是都爱那么说么。去年她去海边度假,遇到了一场海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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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大哥一定非常伤心吧?”南樯用略带颤抖的声音,问出了这个她曾经无数次想问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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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死了以后,希望丈夫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伤心欲绝发誓终身不娶?好像太戏剧化,现在已经没有那样的情圣了。
可是,像余思危这样,平静的接受,并且毫无异样的继续生活,却又未免让人太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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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伤心过的。”余念祖大大咧咧说着,“可是伤心又能怎么样呢?生活还不是要继续。他根本不需要为婚姻操心,反正那么多人排队等着做他妻子,下一个说不定更漂亮呢!”
就这样,余家人对南蔷的不在乎赤裸裸的流露出来。
名利场上,年轻漂亮根本不是稀缺资源,至于富有?反正前任妻子的财富已经名正言顺给了余思危,余家人根本没有任何在乎上一段婚姻的理由。
餐桌下,南樯的手心紧紧攥起,指甲盖将手心挖出了几道鲜红的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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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嘛,你大哥也那么想吗?”她看了余念祖一眼,笑容开始显得勉强。
“是啊!”余念祖的心思已经飘到其他地方了,他夹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嘴巴里的声音有些含糊,“之前他在坦桑尼亚散心,我问过他往后的打算,他看着夕阳直接说了句,做人还是要朝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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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坦桑尼亚”四个字,南樯的脸色变得苍白而透明。
余思危没有那么爱自己,她早就知道。
他心中一直有一朵“非洲之花”。当年他在英国念书,参与了INGO组织,在坦桑尼亚实习期间遇见了一位“天使少女”,后来不知为何失去了联系,此后余思危好长一度时间没和其他人交往。余家人都知道这位长孙心里有个angel,也从来不催促他的婚姻大事。这些都是南樯在结婚前就清楚的事实,但是她坚信,以自己的美貌和父亲的财富,最终一定会让余思危忘记那个虚无缥缈的初恋。
——除了一个美好的背影,她什么都没给余思危留下。回忆怎么能战胜活生生的人呢?
然而十年过去,即使她成功嫁给余思危成了余太太,白月光也依然还是白月光。老婆死了,他的第一个散心目的地竟然是去和初恋邂逅的坦桑尼亚。看来自己终究成了墙壁上干涸的蚊子血,恐怕他看一眼都会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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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实在让人惨不忍睹。
南樯脸上勉强的笑着,心中却仿佛有数万只蚂蚁在噬咬。
——我在地狱挣扎,怎么能让你在天堂快活逍遥?这是绝对不能允许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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