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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一落, 说话的人也见了身形。果不其然,正是碧洗。
沈宛就知道, 全东宫,没几个敢这么说话的, 也就这碧洗仗着自己是皇后娘娘指来的, 处处跋扈嚣张。殊不知, 为奴为婢, 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果然,一见碧洗出来,秦沅面色眼见着更差了些。他原本就心情不豫, 这时一见了碧洗来,显然更糟了些。
沈宛转头看看他,只瞧见男子俊朗的侧颜染上一丝意味不明的阴霾。
好像要将旁的人, 都拒之于千里之外。
她有些不解。直到碧洗说了后面的话——
“奴婢给殿下请安,给宛姑娘请安。”
碧洗说这话时,还特意转脸看了看她,昂了昂头。脸上还挂着一抹笑意, 这是平素都没有的。
沈宛不禁皱起了眉头。直觉告诉她,不会有什么好事的。
果不其然,碧洗的眼神又转回秦沅身上,笑称:“殿下想必已经知道了,今年适逢秀女大选, 皇后娘娘特从新晋秀女中选了两位才貌俱佳的秀女, 赐予殿下。”
说完, 还没等秦沅说什么,又转向身后,微微俯身,扬声道:“两位娘娘,快请吧。”
此时众人正站在东宫进门的门廊处。天色颇好,一丝风也未起,这样站在这儿,竟也不觉得冷。
碧洗话音一落,就见自门廊拐角处聘聘袅袅走出两个妙龄娘子,两人皆是锦衣华服,妆发严谨,形容美好。显然是精心装点过的。
沈宛自从碧洗开始说话时,心中便有种不祥的预感。一颗心“砰砰砰砰”不受控制地狂跳。
可是直到那两个女子走出来,她的心却像恍然失了生机。直停了一拍。
整个人,行、语皆无,面色刷白,只剩怔怔地看着前面两个女子。
身形几乎稳不住。
幸好刘嬷嬷一早迎出来,此时默默在一旁扶住她。
沈宛的形神有些恍恍惚惚。眼前景象也不如方才那般清晰明亮。只觉得眼前模模糊糊,氤氤氲氲,像是什么都瞧不清似的。
只隐约见着面前两个女子俯身行礼,行止间颇有羞意,对着秦沅异口同声道:“妾身见过太子殿下。”
然后便是极其尴尬的场景了。二人这礼行完之后。却并没得了太子殿下叫起。
二人俯着身,面面相觑。
秦沅似乎在看着她们,却并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他现在这情形,竟像是无知无觉,什么也听不见似的。
只有充着滔天冷意的双眼,叫人能知道他还有意识。
周围许多人站着,可是竟没有一人敢再出一声的。
最后,还是沈宛稳住了身形,准备说些什么。
不过她倒是不急着开口,而是先轻笑一声。
这样尴尬的场面里,这声笑显得十足不合时宜。甚至还有些扎耳。
好在方才一直晴朗的天,倏然刮起风来,将她那略显苍白的声音几乎吹散了。
沈宛转头看向身边的秦沅,他们这时距离颇近,几乎是一抬眼,就能看见他。
可是他却自打进来,一眼也没有看过她。
就连这时,她定定看着他,他也仍是神色不移地看向前方,一点要看她的意思也没有。
沈宛稍稍一清嗓子,便对他说道:“两位娘娘初次进宫,殿下竟不叫人起来么?”
这话并不长,她平日跟他说长长一大段话,都不觉得长。这时说出这些话,却像是用尽了力气。
极力控制着,才没让声音发抖,没失了她的体面。
秦沅还是没有看她,只是袖下的拳头握得紧紧,青筋尽显。只不过,旁人都瞧不着也就是了。
沈宛场面话儿已说完,实在不愿再待在这里,便向他虚虚行了一礼,由着刘嬷嬷扶着走了。
夫君纳妾的场面,她不是没有见过。呵,沈宛不禁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说来她自己上辈子,这辈子,也不过都只是个妾。
她甚至连赌气闹脾气的资格都没有。
明明……明明她觉得自己对太子爷只是曲意逢迎,明明自己对他的感情一直在她的可控范围内,可是,可是她的心还忍不住地阵阵钝痛。
沈宛一回到观潮楼就把自己锁进自己的屋子里,不许任何人打扰。
女子静静坐在榻上,实实在在尝了一回百爪挠心。她捂着心口,甚至想干脆拿把剪子开膛破肚,将那心掏出来……
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已经“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沈宛感受到脸上的凉意,伸手去轻触。擦过后,才怔怔地看着手上的泪渍。
用了好久好久,沈宛才勉强能够劝服自己——
不,她不爱秦沅,不爱。
她对他,不过是依附,是逢迎。独独没有爱。
她还记得上辈子因为男人死的刻骨铭心。这辈子,她哪儿能轻易重蹈覆辙?
又是好久好久,她才劝服了自己,她难过并不是因为他要纳妾,他有了别的女人。只不过是因为,他为了旁的女子进府,竟费尽心力,将她困在万安寺。
呵,是她太傻。
还以为他是贪恋,在万安寺的温馨安宁。
原来,原来不过是给旁的女子铺路罢了。
其实何必如此呢?就算他直说出来,她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她,又敢,又能有什么异议呢?
……
* *
同样怔然数个时辰的,并不止沈宛一个。
天方大暗,暮色四合。此时的暮云殿,太子寝殿中,秦沅坐在案前已经许久。
自打他们从万安寺回来,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太子殿下从来不将心思显露出来,这会儿却肉眼可见地心情不豫。
他虽然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是那样老老实实地坐着,可是却散发出来叫任何人都不敢接近的寒意。
冰冻三尺。
底下人自然看出来了他们殿下是为什么而不悦,左不过是觉得皇后又往宫里塞人,还因此与宛姑娘闹了些不愉快。
只不过倒是没人觉得,殿下是因为这二人妨碍了他与沈宛。
原本众人只觉得太子殿下不悦一时也是有的,有什么事完全可以等着太子殿下消了气再说,可是这一转眼,太子殿下就在寝殿里坐了数个时辰。
眼见着外头的天已黑了,有些事即便殿下再不悦,也要尽快说了。
蔡和一向最得秦沅心意,此事又在他的职权之内,只不过不能由他草率安排,便只得硬着头皮敲响了寝殿的门。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门内却仍是静悄悄的,许久没有人说话,直到蔡和以为太子殿下没听见打算再敲一次的时候。才听见秦沅的声音传出来:“宛……她,可好?”
蔡和自是一听就知道秦沅说的是沈宛,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也不敢瞒着,只说:“宛姑娘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说是谁也不见,殿下恕罪,臣也实在不清楚。”
秦沅听了这话,当下便急得站起身来,一不小心带倒了案上的茶盅。然后就听见“噼里啪啦”一阵响,茶水、碎杯散落一地。
可是他的步子却怔住了,方才急匆匆的劲儿散去。一下子垮坐在椅上。
眉目间皱得更紧了些。
方才,他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神色,可是听着她的声音,怕是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了。
他又有什么理由去见她呢?
这样想着,拳头攥得更紧了些。指尖将掌心按出一道血痕。
门外的蔡和听见这些声音,生怕太子出了什么事,扬了声问里面的秦沅:“殿下?出什么事了,殿下?”
半晌,才听见低低一句:“孤没事。”
却又没有了下文。只留下蔡和一个人如鲠在喉,不知该不该说,一时门外有些不知所措。
秦沅自然知道蔡和有事要说,并且大概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只不过,这个话题,他现在并不想听。
不过他到底是个明事理的主子,不愿意太叫手下的人为难,便还是问:“什么事?”
蔡和听见秦沅终于开口问话,忙道:“是新进东宫的两位娘娘,朱昭训和陶奉仪该如何安置?”
他说完这些话,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只等着太子殿下下令了。
秦沅一听,未加思索:“你随意安置吧。”
若说旁的事,底下管事的还能依照礼制安排,可今日他问的是朱昭训和陶奉仪的住处,事关主子,实在不是奴才能轻易定夺的。
是以,蔡和忙道:“殿下不可!臣只是殿下属臣,此事却是殿下家事,还请殿下明示。”
“那便安置在素梨院。”秦沅淡淡下了令。
“可是两位都在素梨院?”蔡和不放心,又补上一句。
“嗯。”
上一世,秦沅陪着那些女子演戏,将她们全安置在后院顶好的地方,到头来,却被反咬一口。这一世干脆,来了什么人都叫她们远远儿地住到最偏选的素梨院去。
蔡和终于领了令去安置朱、陶二人了。
周遭终于又恢复了安宁。
秦沅盯着紫檀桌面的纹路,怔怔出神。
他不是不知道会有朱氏、陶氏入府的时候。甚至,他记得就是在这一日,因为是大年初二,所以颇有些印象。
上一世的他对情爱之事,对女子并没有什么想法。只知道皇后多送进来一个,他就要多陪一个演戏,为得就是防止东宫的事情被透露出去,可是防来防去,到最后,还是惨淡收场。
呵。
其实东宫这样大。整个后院都空着,莫说两个女子,就是十个百个,都是住的下的。
只是,这一世,他有了沈宛,便再容不下任何一个女子了。
所有横在他们中间的,都是阻碍。
带沈宛到万安寺的时候,他甚至是怕的,他算准了朱氏陶氏入宫的日子,甚至记得永乐三十二年大年初一汴京城会有一场大雪。
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