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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沈玉眉是个十分能够隐忍的人,云间可不是瞎判断的,在醉月楼的几年里,除去后院的三年与沈玉眉的交集并不多,做花娘那一年里,云间可是帮沈玉眉闯了不少祸,沈玉眉顾忌着上头那些人的眼色,一直都没有借用鸨母的便利处置云间。而醉月楼也在沈玉眉的一次次隐忍中,依然相安无事,不过是风头不如以往罢了。
无论人前人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沈玉眉向来都是一副十分稳妥的面孔,唯独一次不够稳妥的,是不顾尊卑体统,跑到宸王府外去纠缠,求云间救月榕。
那次沈玉眉竟还哭了。
云间知道沈玉眉对手底下的女儿们都是很照顾的,毕竟是她的摇钱树,但严厉和冷漠起来,也绝不手软,对月榕却是一个例外。庆王还在的时候,月榕的风头很好,从没有一桩祸事灾到过头上,过去云间以为这都是因为月榕性格好,可细细想来,花楼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性格越好,怕是死得越快吧。
再联想起一件事来,便是庆王失势后,沈玉眉将月榕关了起来,不许她去找庆王,是盈盈放走了月榕。而按照沈玉眉一贯拎的清是非轻重的作风,她当时不该那么做,她应该就放月榕出去,让她跟着庆王去自生自灭,将醉月楼和这个人的关系撇得越清越好,免得真到庆王出事儿了,实在有人想要追究的话,身在醉月楼的月榕,便很容易连累到醉月楼。
而沈玉眉既然背后有长公主做靠山,当时她有心救月榕,找长公主不是更容易,为什么会找明明就不太可能帮助她的云间呢。
难道是她对月榕的好,不方便让长公主知道?
云间仿佛忽然发现了一件很新奇的事情,急忙从床上下来,孙炽倒也没拦着,护送着她去了十三公子的房间。
房间里,师子归正在侍药,因被张御医教育了一通,十三公子今日便听话了许多,许人给自己喂药了。
师子归很珍惜这机会,能一大口喂的药,偏偏要一小勺一小勺地,半碗汤药喂了许久,十三公子脑子里在想事情,也就没太注意这细节。
云间进来时,汤药刚好见底,师子归没想到她能好得这么快,昨天还说中了剧毒,今日就健步如飞了。
云间看到师子归坐在床边,正用帕子擦着十三公子的唇角,有些不高兴的模样,清了下嗓子,“子归姐姐,多日未回长公主府,也该回去看看了吧,反正他这伤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师子归讪讪的,站起来,“是多日未归家了,不过父亲近日公务十分繁忙,一直留宿在公衙里,子钰也不在,倒是也没什么可惦念的。”
“唔?”云间抬眼,笑容里有些嘲讽的意思,“子归姐姐是看着珺王府里好,还赖着不肯走了?”
那边十三公子发出一声冷笑,云间将师子归手中的药碗夺过来放下,又从桌上取了折扇,坐在床边对着十三公子的脸扇风,冷冷地说,“这屋子里炭火烧得旺,多一人喘气都嫌闷,姐姐就下去吧,不需你伺候了。”
虽然师子归说愿意做一个珺王府的侍婢,可这话到底只是说说,云间真拿她当个侍婢,师子归面子上还是觉得不好看的。
师子归便无声地退出去了,轻轻关上了门,云间于是将扇锋转向自己,抖着手扇起来。
为了发热祛毒,这屋里的炭火实在烧得太厉害了,她有凤凰胆加持,一夜就好了很多,十三公子只是嘬了两口毒血,倒是比她还要严重上一些。
那男子抿唇看着她,然后扭头冷笑,“有病!”
云间停下扇风的动作将他看着,十三公子道,“你自己将人请进来的,现在又嫌人与你争风吃醋了?有病!”
云间也翻了个白眼,“呵,你这自作动情的毛病何时能改改,我几时曾为你争风吃醋过,原本我是想,若你能和师子归旧情复燃,便能对我不再纠缠,可你昨日为我汲毒,几番救我性命,我想了想,被你纠缠虽然烦了些,但终究是有许多益处的,所以我改主意了。”
“你就是有病!”
云间无所谓地撇嘴,说道:“昨日那毒蝎下毒之事忽然给了我些灵感,沈玉眉认定我不会对那样的一个人有所防备,我确实就中了招。月榕怀的庆王的骨肉,应该已经生了吧,那可是慕容典的曾孙,月子里的娃娃谁会有防备,你说,就用昨日相同的方法,利用那孩子,毒死慕容典如何?”
十三公子的眉头越皱越深,难以置信地看着云间脸上认真的表情,“你……”
云间询问地看着他,“嗯?怎么,不舍得?”
“那是个孩子!”
云间冷哼一声,“慕容仲犯下那样重的杀孽,有什么资格留后,我只恨当时慕容仲就没有杀掉慕容典,现在用他的孩子来做这件事情,正是天道轮回。这样心慈手软,可不像你。”
十三公子抿着笑点头,“你再这样下去,同慕容仲又有什么区别?我不会告诉你月榕的下落,滚出去。”
云间就不滚,“哼”了一声,转到屏风后的书案前,开始翻今早宫里送来的公文。
……
师子归回到长公主府,便带回了云间差点被敏姑弄死的消息,说十三公子正在气头上,认定了是长公主的授意,让沈玉眉这么干的,这会儿正招呼了孙岩拟奏章,打算去陛下面前参狼山堡的事情。
气头上的人于是变成了安仪长公主。
很快,醉月楼里的沈玉眉,就收到了长公主那边传来的消息,要约她见上一面。盈盈伺候沈玉眉换上一身雍容华贵的衣裳,她看着镜前自己已经渐渐老去的容颜,依稀还能看到与那两个女子几分相似的眉眼。
这两个女子,一是月榕,二是赵槐。
沈玉眉打发了盈盈出去,掀开帘子推开一道暗门,被关在暗室里的人,因常年的禁锢,手脚早已退化,不能支撑自己了。
她便瘫在一处,目光那么苍白,早已看不出容貌的脸上,依稀还能分辨出一丝冷笑。
沈玉眉最佩服的就是,被这样折磨了这么多年,她居然还没有疯。
——赵槐。
“姐姐,许多年未见了啊,从这醉月楼搭成的那一天起,同一间园子里,我便再没有去见过你,你可知为什么?”
“因为,我终于活下来了,我不想再想起那些,是啊,看到你,我便要想起那些。想起,在没有认识慕容典之前,我们兄妹三人,虽然出身下贱,却简单快乐,你还说,等你赚够了银子,就为我赎身,让我日后能清清白白地做人。可是遇到那个人之后,你就变了,你说过绝不入帝王家!”
沈玉眉眼里与语气全是指责,说着说着,眼泪无声地落了出来,“你终究入了帝王之家,你过的不好,哥哥为了寻你,入宫做了阉人,我为了护你,被那些臭男人整整折磨了十年,那十年我每一天都在想,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你!我为什么要为了你!那十年,我被那些男人糟蹋,我不知道我怀了多少次,又被糟蹋掉了多少次,直到我有了月榕,我怀了她五个月,她还依然活着,我不能让她死,我只能出卖你,是我把你交给皇后,让她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可你终究是我姐姐,我不舍得杀你。”
“可是为什么,你的儿子还活着,我的女儿却死了!我为你牺牲了这样多,老天凭什么这样对我!”
暗室里的人早已口不能言,只静静地看着她,慈悲而沧桑,仿佛一切在她眼里,都只是过眼云烟,无足轻重罢了。唯独听到她的儿子还活着时,眼里露出一丝欣慰。
她撑到现在,就是等这一句话,有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沈玉眉恨她那淡然的眼神,指着几步外窗边的一只大肚瓷花瓶,“看到了吗,那是我为你准备的坟冢,我会叫人把你装进去,然后送进宫里给哥哥,让他和慕容典,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沈玉眉说着,吭吭地笑起来,笑得满脸的肌肉和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她找来一面镜子,将镜面对着那人,“赵槐,看呀,这就是你现在的模样,名动天下的槐夫人,你——死、不、瞑、目!”
……
金阳城里,一家寻常的茶楼,隐蔽的厢房中,安仪长公主脸上戴着一张面纱,是被陛下留下的指印还没有消除,长公主要出气,便在沈玉眉的老脸上,也重重挥了一个耳刮子,挥得不过瘾,便打发了身边人,来来回回赏了沈玉眉无数个巴掌。
直到沈玉眉一张老脸都被扇肿了,才无力地跪下来,“主子饶命……”
“呵,你还认得本宫这个主子,谁给你的胆子去杀沈云间!”
沈玉眉眼里噙着泪,“奴才是逼不得已的,沈云间,她,她已经查到奴才身上了!”
安仪长公主眯眼,“那又如何,查到了又如何?那人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她还活着……”
“什么?!本宫不是早就让你把她杀了!”
沈玉眉抖着嗓子,“奴才怕死,奴才不敢杀她啊……奴才一直将她养着……”
安仪长公主震惊,“你是说那丑姑,你不是说那只是随意安置在那里唬人的吗,赵榕,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算计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