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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府里,师子归含着泪,黯然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刚进门就看到长公主已经在等着她。
她将泪水尽数咽了回去,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母亲”。
“回来了?”长公主含着大方的笑容,注意到师子归眼眶泛红,问道:“莲夫人近来可好?”
“嗯,让女儿代她向母亲问好。”师子归说着,有意回避长公主的眼神,不想让她注意到自己的眼睛,转身坐到镜前去卸妆。
安仪长公主便又走到了她身后,看着镜中她的容颜,霍北的确不是个养人的地方,师子归年十六时和亲过去,近三年过去,模样已不比当初水灵了。大约是已嫁过人的缘故,浑身上下的装扮都十分素净,安仪长公主这样喜欢华丽花哨的人,自是有些看不过眼。
招了手,侍婢便送进来一件衣裳,那面料似缎非缎,看起来沉重穿起来则轻盈,上身暗纹作绣,裙上层层叠叠百鸟羽翼,色彩缤纷而层次分明。
“为了迎你回来,本宫特地叫人织了这件百鸟裙,你快换上,看看合不合身。”安仪长公主道。
师子归对安仪长公主素来是言听计从的,听话地将那长裙换上,安仪长公主从她的柜子里挑挑选选出一条搭配的披帛,将师子归引到镜前站着,满意地道:“看看,这才是本宫的女儿,俏丽依然,往后可别再穿那些白的靛的,真当自己是寡妇了么。”
师子归不太自信地低下了头,长公主问,“莲夫人没提你二人的婚事?”
“女儿和十三公子之间,本就没有婚约,从何而提。”师子归道。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若不是当年陛下硬要拆散你们,这会儿孩子都该会走了,你不好意思什么?十三个性虽然张扬了些,还是十分顾忌莲夫人的想法,你还是要多去走走才好。”
师子归乖顺地点头,走走也只是走走而已,她们这种女儿家,过了少年时鲜衣怒马的年纪,余下的也只剩走走亲戚陪妇人嫂子们说说话而已,往哪里走走都是一样的。
长公主看出师子归并没有把这话往心里听进去,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女儿啊,你要打起精神来呀。”
师子归不禁地抽了下鼻子,仍是忍住了没让自己哭出来,道:“他不喜欢我了。”
“嗯?”
“女儿知道,他已经不喜欢我了。”师子归有些黯然地道,解释说:“终是过去了太久,情如纸薄,少年时的约定不作数的。女儿能够回来,能陪在母亲和爹爹身边,已经十分知足了。”
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这才刚回来,就说这样丧气的话。这人么,久了不见,情分是会淡薄一些,相处得久了,心也就慢慢回来了。”
“不是这样的,他看我的眼神,已经不是那般了。”师子归淡淡一笑,“他是真的不喜欢女儿了。”
“那你自己呢?”
师子归仍无奈地笑着,不回答,片刻后,幽幽地道,“他心里已有了别人,我看得出来,那人会让他心烦意乱,会让他想起的时候,眼里如有星耀,又寂寞黯然,他的心正被别人牵着走呢。”
“他喜欢的那是个死人!”安仪长公主不耐烦地道。
“死人?”
“那女子中了雪颜之毒,已活不得太久,你不必将她放在眼里。”
“雪颜……”师子归便想起来,在雪峰上的时候,慕容仲向十三公子提起过这二字,并以雪颜羮的配方作要挟,还说师子归也中了那毒。后来师子归问过十三公子,十三公子笑说她傻,说是慕容仲骗人的。
师子归的眼睛幽幽地转了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子归,你虽并非本宫亲生,本宫却一直待你视如己出,你可知是为何?”与师子归对视一眼,长公主道,“看看你那弟弟,自小性情乖戾,霸道嗜血,日后绝无成器的可能。长公主府今日威风,不过是因本宫是陛下唯一的女儿,你父亲安平侯,虽也是为陛下尽心竭力,但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的年头总是有限的,长公主府的风光也是有限的。你是本宫唯一的希望。”
师子归不解地看着她,长公主继续道:“人人都以为,本宫和安平侯从不插手党争,你父亲大约是真的刚正不阿不偏不倚,本宫则是知道,如今的两王僵持之局,亦不过是陛下的一出左右互搏,陛下心中真正看好的太子人选,并不在这二人之中。”
“什么?连宸王殿下也不是……”
“不是。”长公主道,“当年南国要与韩国和亲时,陛下曾请天师为十三公子算过一卦,天子命格。陛下渐将年迈,已没有魄力逆天而行,所以他必会顺照天意,无论如何将十三公子扶上太子之位。陛下现在之所以不表露一丝心意,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他,两王相争不过是个幌子,终会两败俱伤。”
“所以母亲才希望女儿与十三公子亲近?”
“不错,本宫不仅要你们亲近,还要你成为未来的皇后,”长公主目光灼灼,看着师子归定定地道:“为了长公主府,为了你弟弟,你一定要做到。”
师子归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她不知道她能不能做到,又该如何去做,但长公主把话说到这里,她也不知道该怎样立刻拒绝。
师子归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压在她的肩上,使有伤的地方隐隐作痛,轻轻地问道:“所以母亲才让女儿在十里林荫下车,让女儿和等在那里的劫匪做戏,让女儿为他受伤,让他欠女儿这个人情?”
“不错,本宫原本是想,这样可以让你二人更亲近一些,感情恢复得更快一些。看来陛下说的也不错,人一生总在追求得不到和已失去的东西,失去你时,他百感交集,现在你回来了,却不闻不问,一门心思扑在那得不到的人身上,男人的心就是这样,你倒不妨看透一些。”
师子归仍低着头,心中暗暗地苦笑,到头来她还是只是一枚棋子,被人摆到这里,又被人挪到那里,而更可笑的是,她没有一丝挣脱这种命运的勇气和能力。
长公主抚着她的手背,“你还很年轻,本宫知道让你看透这些并不容易,时日还很长,可以慢慢来。过几日便是踏春的时节,到时候你就穿着这件衣裳去,其余的,本宫会帮你安排的。”
……
庆王府里,慕容仲自霍北回来之后,就闲得发慌,已命人停止对孙炽的拷打,免得他经受不住咽气了。
闲下来了,便需有人作陪,月榕沏了茶,慕容仲连喝的心情都没有,问道:“她真是那样说的?”
“我亲耳听到的,若不是许多人拦着,芷萱怕是命都保不住,脸让人伤成那样,也是气急了。”月榕道。
慕容仲皱眉,“难道她当真不知道孙炽的事?”
“孙公子怎么了?”月榕不由得好奇。
慕容仲淡笑一瞬,“没什么,本王给他安排了件差事,出了趟远门。”
“难怪不曾到醉月楼来问过,还以为是宸王那日太过招摇,他不敢再去接近云间妹妹了呢。”
慕容仲也听说了那回事,沈云间一会跟这个好一会跟那个好,既是花楼出身,哪怕是当真朝三暮四也并不奇怪,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慕容铮那个木头疙瘩,怎么也会为她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情,究竟是她当真有什么特别的魅力,还是像他们造谣的一般,是不知何处冒出来的鬼魅妖灵?
慕容仲想不明白,便决定去请教国舅,到了国舅府,国舅大人高华阳也并没有很热情的态度。
人一旦失了势,真是走到哪里都感觉在被狗眼看人低。
国舅也不客气,直接问道,“庆王殿下究竟打算何时除掉沈云间?区区一个女子,既又回了醉月楼,很难做么?”
慕容仲解释道:“国舅大人稍安勿躁,那女子身中奇毒,那仅有的一张配方,现在已经没了踪迹,她本就活不长了。”
“哦?”
“本王已将它丢了。”
“丢了?”
“是,丢在雪原里,雪地冰天的,现在已然是张废纸。”慕容仲解释完,又道:“本王也不是不知夜长梦多,只是这醉月楼的沈玉眉,无论何种境地都敢收留沈云间,本王恐怕,她的背后另有其人。”
“本官一直以为,醉月楼是听殿下差遣的。”高华阳道。
慕容仲摇头,“本王原也这样以为,眼下看来,显然不是。这金阳城中的水,比你我想象得更深,所以更是时不我待。”
“看来庆王殿下此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