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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独探敌营
游四的神情极为庄重,高欢也一样表情很肃穆。谁都知道,刺杀杜洛周绝对不是一件易事,当初高欢曾出入赵天武的军中,取宇文定山的人头,都没有丝毫的犹豫,可是眼下,要取杜洛周的脑袋,绝不会比取破六韩拔陵的脑袋容易,这不仅仅是因为杜洛周本身就是一个可怕的高手,而且他本身也是一个刺杀高手。一个善于刺杀的人,自然很清楚应该怎样保护自己,而且杜洛周岂会想不到葛荣的手段?对于自己的一切早有防备,这更增添了刺杀的难度。
“我知道,这次的任务很困难,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但只要高兄所需,我定为你提供,一切就按照我们刚才拟订的计划进行。到时候,我们肯定会派大军接应,若是高兄能够成功,那肯定是大功一件,我们庄主绝对不会亏待有功之人的。”游四沉重地道。
“葛庄主既然派游兄亲来,就可看出他对这件事的重视。高欢这条命乃是蔡风兄弟捡回来的,能够为庄主办事,也算是为报蔡风的救命之恩,即使是死,也得干!游四兄弟放心好了,我定会尽我最大的力量而行!”高欢诚恳地道。
“这一点我自然会相信,但我们所需的不是无谓牺牲,我们要的是一个理想的结局,达到最终的目的。因此,这之中不能够有丝毫的马虎,以高兄之智,我自是放心,可是还得小心为妙。”游四认真地道。
“游兄的关心,我自然明白,高欢在这里先代我的兄弟们感谢了。我们会留下稍有用处的残躯,也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高欢自信地道。
“我们之所以需要小心行事,要与我们的大军相配合,是因为我们不想让朝廷的兵马捡个现成的便宜。若是我们一气白忙,结果却只是为别人做嫁妆,那可就有些贻笑大方了。”游四不无担心地道。
“只要葛庄主能够及时赶到,我想应该不会出现这类事情。”高欢自信地道。
“高校尉,大王召你入见!”一声呼喝自帐外传来,倒吓了游四一跳。
高欢向游四使了个眼色,回应道:“好,我立刻就来,你先去吧!”
帐外的脚步声渐传渐远。
“游兄,看来今日之事只能够说到这里了,我们就按照计划行事,后天不见不散!”高欢平静地道。
“好,若有什么意外的变动,请迅速与我们联系!”游四回应道。
“尉贤弟,送游兄弟出营。”高欢低呼道。
尉景自帐外钻了进来,沉声道:“外面的情况极为正常,游兄请跟我来。”
“高兄,就此别过,一切小心!”游四淡淡地说了声,转身随在尉景之后行了出去。
游四随着尉景很快就行出了军营,却没有任何人怀疑。尉景和高欢在军中还算很有地位的,杜洛周是一个十分重视军功之人,他根本不知道高欢曾在速攻营中做事,高欢与蔡风的关系他更不清楚,但他却知道高欢和尉景的武功极好,此时正值用人之际,高欢和尉景自然得派上用场。
数次出战,高欢所带来的那一群兄弟,总是杀敌最多,当然是勇猛强悍,这一点自然很被杜洛周看重,后来在攻下顺平之役中,高欢和尉景更表现出不凡的领导才能,确实是两个难得的将才。因此,高欢与尉景一干人等上升得极快,但如此一来,不免遭人嫉妒,特别是石离、穴城、斛盐三地来投的军系,对高欢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看。
杜洛周却不是一个真正放得开之人,因为石离、穴城、斛盐三地来投的兵马几乎占了他所有兵力的两成,而高欢却只不过有数名好友而已,因此,在处理事情方面,对三地的军系有极多的偏袒,这使得高欢与尉景极为不满,也极为丧气,如此之人岂有真正争夺天下的雄心壮志和能力?即使夺得天下,又有什么本领治理天下?所以,高欢毅然决定投靠葛荣。葛荣如此深沉,筹备到此刻才开始发动起义,可见其心思之细密深远,的确不是常人所能比拟的。投得明主方有前途,高欢绝不是傻子!
军中的士兵对高欢与尉景倒是极为信服,游四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凌通心头暗惊,忍不住低下头呼道:“灵儿,低下头!”
萧灵闻言低下头,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禁不住问道:“通哥哥,怎么了?”
“是尔朱家族的人来了,那天我们杀了他们两人,这下子,那三人全都来了,还带了好几个帮手。”凌通斜眼瞟向正走入酒店中的六人,有些微微惊惧地道。
“那可怎么办?他们是来抓我们的吗?”萧灵惊慌失措地低声问道。
“他们应该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可能是碰巧吧。”凌通心中在求神拜佛,望这几个人不要发现他们。口中却忍不住自我安慰道。
“小二,给爷们来五斤高粱酒,再将你店中最拿手的菜给我端上来!”其中一名汉子大声呼喝道。天幸,这些人并没有注意坐于一角的凌通与萧灵二人。
凌通心头一动,低声对萧灵道:“灵儿,你在这里坐一会儿,不要去看他们,我去去就来。”
“你要到哪儿去?”萧灵有些担心地低问道。
“我去给他们做几道菜!”说着狡黠地向萧灵眨了眨小眼睛。
萧灵明白凌通是有了主意,但仍心里有些害怕地道:“你快去快回哦。”
“我知道,你别怕,他们不认识你。”凌通说完端起自己桌上的一碟糖醋鲤鱼向后厨房走去。由于他个子不太高,今日又未曾穿虎皮袄,一身朴素的衣服并不怎么显眼,是以,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行动。
凌通心中暗喜,在尔朱家族几人看不见之处,一把拉住送高粱酒的店小二,大惊小怪地问道:“你这酒是送给谁的?”
“怎么着,刚来的几位大爷要酒,这便送上去呀!”店小二不耐烦地道。
“你知道那几位客官是什么人吗?”凌通一脸严肃地问道。
“什么人?”店小二也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
“他们乃是大名鼎鼎的尔朱家族之人,这可是一些不好伺候的主儿,你可得小心点哦。”凌通表情有些夸张地道。
店小二果然神色微变,刚才他看这几人极有气势,就知来头不小,却没想到竟是尔朱家族的人,这可是个大主顾了。但仍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凌通装作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我家也是开酒店的,这几位大爷前些日子便光顾了我家的酒店,结果,唉……”
“结果怎样?”店小二倒被凌通的话所吸引,忍不住问道。
“店中的伙计也和你一样,先送去高粱酒,结果被那位瘦小的大爷一拳给打得吐血!”凌通暗中观察小二的脸色。
店小二果然脸色大变,凌通接着道:“我问为什么要这样,原来他们有个规矩,就是首先至少要上一个菜,才能够上酒。否则就是对食神不尊重,不尊重食神便是不尊重他们。所以,他们就要打人。我是一片好心,这才来告诉你。不过,你上菜时,这道糖醋鲤鱼别送去,你们这道糖醋鲤鱼做得火候不够,比我家那个最坏的厨子做的还差,送上去只会让他们大发脾气。”
店小二将信将疑地望了他一眼,道:“不可能,这鲤鱼可是本店最有名的几道菜之一,怎会差呢?”
凌通不屑地道:“你知道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我家开酒店五十几年,祖祖辈辈都是做菜品菜的高手,你不信拿这碟鱼去问厨子,问问他们是不是在油烧沸之时,才将鱼放入锅中的?这样只会使鱼多少带些焦味,少了几许鲜嫩,只能在油烧至七成热时放鱼入锅。还有这些鱼汁,只能在这道菜到六成热时迅速加入葱姜、蒜末、醋、酱油、白糖、清汤,而且如果熟油淋多了,吃在嘴中,就多了些油腻。我说了这些,信不信由你,你去问问厨子就知,我这可是为你好,为你们店好。”
店小二听凌通说这糖醋鲤鱼之时,那些作料说得如此清楚,俨然一个大行家的架势,虽然见对方年纪不大,但他在店中干了多年,对于这些作料多少也懂得一些,却没有凌通知道得如此详细,哪会再怀疑对方的确是世代开酒店的?对于凌通刚才所说的话也信以为真,只是仍有些不服气对方对这道名菜的批评。心想反正先要去端一碟菜来,不如顺便问问厨子也好,免得那几位爷凶狠起来,把自己也打得吐血,可就太不划算了。
凌通见小二主意松动,装作好人做到底地道:“我看你先去端道菜来,顺便说声鱼的问题,我好人做到底,在这里帮你看着酒好了。但是要快点哦,念在咱们是同行的分上才救你一救。”
店小二见凌通如此帮忙,虽然说话有些傲气,但仍然感激不已,道:“那就多谢了,多谢了!”说完将酒交给凌通,就向厨房走去。
“哎,这鱼带回去,若我说对了,就重新再烧;说错了,这鱼也就算我的钱好了。”凌通补充道。
“好的,好的!”小二接过鱼,连声称道。
凌通心中暗笑,伸头斜望了尔朱家族诸人一眼,口中低骂道:“奶奶的,小爷可不是好惹的,为了防止你们对付老子,老子只好先下毒手罗!”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包自己配制的烈性迷药,尽数倒入酒坛之中,然后轻轻摇了摇。
店小二只过了片刻即到,神色变得极为恭敬,忍不住赞道:“公子说得真准,我家厨子叫我谢谢公子的提醒,还想请公子去厨房指点指点。当然,如果公子愿意的话,我们东家也说,只要公子肯指点厨艺,今天的菜算是请客。”
“哦,那倒不好意思,既然东家如此盛情,我不出手倒说不过。好,你快将酒送去,我自己到厨房看看。”凌通笑道。
“公子请跟我来。”这时自厨房中又走出一个伙计恭敬地道。
那最先与凌通答话的伙计端好酒和一道冬笋雪菜肉丝送了出去。
凌通来到摆满菜肴的厨房,这里显得有些拥挤。几名厨子见凌通来了,忙笑脸相迎道:“多谢公子能赏脸,请公子多多指点。”他们倒真的把凌通当做一个菜道高手了。
凌通向蔡风学来的,只是对野味和鱼的做法,其中尤以这道糖醋鲤鱼为精,其他虽然会做,却也一般。不由得充当行家地道:“不妨让我来做这道糖醋鲤鱼如何?”
众厨子一听,忙道:“那真是太好了。”
凌通伸手抓起菜刀,他乃是练武之人,对使刀使剑极为纯熟,眼力之准、运刀之快和用力之均匀自不是这些普通厨子所能比拟的。
菜刀在他手中就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先在指间打了一个美妙的旋,然后左手快捷无比地自池水中捞起一条斤半左右的黄河鲤鱼。
动作之快之利落,只让几名厨子和一旁的几人看呆了,凌通伸手入池捞鱼,竟是水花不溅,只是一道极细的水纹泛起,这几乎不可能。他并未捋起衣袖,但衣服却并未湿,可那条被捞起的活鲤鱼却是真真切切的。
凌通菜刀划落,当别人仍未反应过来之时,他手中的鲤鱼又到了水中,这次却是鱼头捏在凌通的手中,内脏迅即落入盘中,一丝丝血水自鱼腹中涌出,水几乎是在鱼腹内激涌,很快就清洗好了内脏。凌通刮鱼鳞的动作更是让人叹为观止,刮好鱼鳞,就已顺手在鱼身之上划出了直斜两种交错的刀纹。当有人在水中分清内脏和鱼腮之时,凌通已将盐和淀粉糊涂在了鱼身,这时锅中的花生油正好烧至七成热,凌通就将鱼放入锅中油炸。他一手提着锅铲,另一只手却在另一只锅中忙活,将作料熬成浓汁。每一个动作都让所有的厨子敬佩不已,当鱼全部呈金黄色之时,汁也已经熬好,配合得几乎是天衣无缝。
鲤鱼放入盘中,凌通的左手就已经舀起汤浇往鱼身。一股让人口水直涌的香味扑入众人的鼻中,鱼身立成深红之色,连几个厨子都食欲大动。
“谁来尝尝?”凌通放下手中的东西,连粗气都不喘一口,淡笑道。
站得最近的那名厨子最先动手,细细地咬了一口,良久才吁了口气,眉开眼笑地赞道:“好,好,味道真是好极了,想不到天下竟有这么好的厨技!”
“单论公子那用刀的手法,和加放作料的速度,就是神乎其技,今日真是遇到高人了。”
“不知公子是在哪里开酒楼呢?”众人七嘴八舌地问道。
凌通暗自好笑,忖道:“你们是没见到蔡大哥的手艺,比我更好百倍,如果尝了他所做的菜,不让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连舌头都咬破才怪。”但口中却道:“我有个朋友在外面,不能在此待久,这便告辞了。”
众人有些不舍地道:“公子何不在本店多住一些日子?一切费用全包在我们身上。”
“诸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在下仍有要事待办,他日若有机会一定再来。”凌通说完,不等众人挽留,就行了出去。心中暗自盘算着,那些人应该快倒了。他对自己的药性知之甚深,虽然这种迷药发作较慢,但却很突然,也并非易解之药。一般迷药,只要以水一惊便醒,但自己的这种却不行,必须以热水相浇,而且醒来之后三个时辰脑子一片浑噩。
凌通悄悄地溜回座位,萧灵差点没哭出来,凌通去了半盏茶之久,她还当是他抛下自己独自走了呢,见凌通回来,自是欢喜无限,眼圈发红,本来满肚子怨言,一下子全消了,只是担心地问道:“怎么办?”
“他们已经中计了,待会儿他们一个个倒下了我们便走。”凌通低声道。
“那个大块头叫尔朱送赞,他右边一个叫尔朱送礼,左边叫尔朱送福,其他几个人我没听出他们的名字。”萧灵小声道,显然刚才她在极小心地留意着这几人的言行举止。
“乖灵儿,真有你的。”凌通从桌底下握住萧灵的手,赞道。
萧灵微感一阵羞涩。
凌通这才扭头向那桌的酒坛望去,低问道:“他们喝酒了吗?”
“嗯,喝了!”萧灵低声回答道,旋又低声惊呼道,“我们的马呢?”
凌通循声望去,果然见自己系马之处已经没有了马的踪影,霎时脑子中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究竟是谁在捣鬼?凌通忍不住立身而起,他的确是坐不住了,他的行囊在马背之上,况且,若是马匹丢失了,这里至杭州仍有近千里之遥,如何能够走到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家伙,好好地给本爷坐着,待老子吃完了,再与你一起算账!”尔朱送赞那一桌上传来了一声极为冷沉的声音。
凌通吃了一惊,显然对方是与他说的,他望着那些人不紧不慢的样子,似乎是早就发现了他,更料定他 无可逃脱一样。心头隐隐感到马匹的失踪可能与这几人有关。哦,是了,这几个人那天见过他两人的马匹,而自己的马拴在外面,对方自然就认出来了。心中暗骂自己真是蠢笨如牛,如果对方认出了马匹,自然知道自己在酒楼之中。但为什么对方不直接过来找自己呢?是不是对方仍怕了万俟丑奴就在店中,而不敢动手呢?抑或是他们并没有发现我溜到厨房中去,而并不认识灵儿?是了,灵儿那天虽然在,但身穿虎皮袄,而且只是远远地望见背影,自是不能确认。而刚才自己从店后出来,这才被他们认出,他们牵走马匹,可能还是因为害怕万俟丑奴的存在,这么一来,他们就不只这几个人了,外面一定还有人守着,那该怎么办才好?凌通心念电转,心中稍安起来,暗自庆幸对方并没有想到他会在店小二的高粱酒中下药,也庆幸自己早一步发现了这些人上了酒楼,才会抢先溜去在酒中做了手脚而不被对方发现,否则只怕今日是死定了。
萧灵却吓得脸都变色了,有些惊惶地低声道:“他们……他们认出了我们,该怎么办?”
凌通坐了下来,淡然一笑,道:“先吃饱再说。”
这两人的举动也引起了楼上之人的注意,众人很清楚地感应到尔朱家族的众人对凌通这两个小孩存有的敌意,只是尔朱家族的六人气势不凡,就是不知他们是尔朱家族的人,也不会有人敢去招惹他们。这年头,不公平的事,人们见得多了,也知道最好不要做出头之鸟。
凌通正准备大吃大嚼,忽见尔朱送赞的身子一晃,“噢”的一声,尚没能够说出什么便伏在桌子之上,另外五人刚感觉到不对,便也相继扑倒,桌上汤水四溅,四周众人一阵惊呼。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凌通一手拉起萧灵,一手抓住身边的小包袱就向外闯去!
游四离开杜洛周的军营,对这里的阵形布局都有所注意,心中暗赞杜洛周的确是个了不起的角色,难怪破六韩拔陵如此信任他,他能和赵天武并肩齐驱绝非幸运所得。不过想到自己竟在他的营地之中设计刺杀他,游四不由得大感有趣和兴奋。
此刻已近腊月,北方的天气极寒,所有的树木和灌木都似乎瘦了几圈,整个天空也似乎更空旷了一些。
游四极为悠闲地踱着步,虽然风很大,天气有些冷,但离开了那气氛极为紧张和压抑的军营,整个人似乎清爽起来,连天空都高了不少。
但这种感觉并不长久,游四的神经似乎一下子全都绷紧了。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刀锋的厉芒,他静静地扫视了周围一眼,脚步也就定在地上不再移动。
这里的气氛没有什么异样,天高气爽,风大林秃,枯草灌木丛生,但游四却知道,今日之事并没有了结,这是一种感觉,也是事实!
此时游四的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之上,神色阴冷至极,倒像是寒风下的白桦皮!
他没有蔡伤抑或蔡风那种超常的灵觉,但他的脑子绝不笨。他敢独入杜洛周的营地,这份胆量和豪气自然不得不让人敬服,更是为了表现出他的诚意。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一点游四很明白,否则也不会有刘备三请诸葛亮的美谈。
游四这般独入敌营与高欢相见,的确很出高欢的意料,也使高欢觉得葛荣和游四对他的尊重和信任,否则,游四根本就没有必要亲自涉险,但也只有这样才能够收到最佳的效果,更能够让高欢与尉景为之拼命,这正是士为知己者死的缘由。
游四的确是个极为聪明之人,也绝对勇敢和无谓,很懂得收买人心之法。葛荣之所以欣赏游四、看重游四还不仅仅是这些,也是因为游四见闻广博,心细如发,亦没有普通年轻人那种心高气傲的架子。胜不骄,败不馁,绝不会因为冲动而忘了大局,这正是游四最可怕的地方。
游四的确是这样一个人,与葛荣年轻的时候,极为近似,他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喜欢冒险却不会盲目,包括这次独入敌军阵营。
游四虽然是孤身而入,但他早已做好了最后的安排。
游四在葛荣的起义队伍中,绝不是个小角色。自起事那天起,除在葛家庄外,游四的身边绝对不缺高手,绝对不会是单身行动。任何人都知道,失去了游四就像是断了葛荣的一条臂膀,因此想杀游四的人太多了。
游四自然知道自己的命很值钱,虽然没有当初卫可孤的脑袋贵重,但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是以,游四的身份极为神秘,除了在葛家庄和冀州城外。
今日,游四只是孤身一人闯入敌阵,但他并非一人而来,跟随他前来的至少有十八位高手,葛家庄的金子银子多,但高手更多!葛荣花费了二十年的时间,才精心训练出这一群不为外人所知的年轻高手,能够与之匹敌的,大概只有阳邑的那群优秀猎手!
那些高手并没有随游四进入军营,只是留在营外秘密的地方接应游四,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游四所立之地,但这一刻,他们却没有出现,这就是游四止步的原因。
如果这里的平静可算正常的话,那是不可能的!游四绝对不会怀疑这种平静只是一种假象,只是潜伏着无限杀机的假象!
十八位高手没有一人现身,没有一个出来同游四打招呼,这就是不正常之中最没理由的一个表现。
游四很小心地移动着步子,他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人能够在无声无息之中,抑或是在这十八位高手毫无反抗之下被制住?因为他根本找不到一丝打斗的痕迹,这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即使千军万马过来,也绝对会留下痕迹。强横如蔡伤这种级别之人,也不可能在十八位高手完全没有反抗之下,将其制住。那是什么原因,除非……
想到这里,游四鼻息之间嗅到一股淡淡的甜香,似兰似麝。
游四的脸色大变,他立刻明白为什么十八位高手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制,那定是因为这丝香气。
游四已经没有细品香气的雅兴,迅速屏住呼吸,但仍觉得头脑一阵昏眩。幸亏他的功力极为深厚,因此并没有倒地,反而是扶住一株树干,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身形才如飞燕般倒射。
就在这时,游四感觉到脑后一道劲风无声无息地逼到。
他根本就没有任何考虑的机会,对于一个高手来说,考虑也只是多余的。没有什么比他的自然反应更快!
游四绝对是见惯了凶险的高手,也绝对是一个能镇定如恒的高手。
剑,自游四的耳畔擦过,锐利的剑风使得他面皮生痛,但游四终还是避过了这要命的一剑!
游四出手了,对于任何敌人,他都不会手下留情,这也是葛荣所欣赏的另一点。因为游四很明白,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除恶务尽,打蛇七寸,绝对没有什么话好讲!
月形弯刀,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犹如凄虹残霞,亮丽无比。
剑的主人乃是一秃顶鹰身的老者,老者似乎没有想到游四那翻身、移位、出刀的动作会有如此利落,一气呵成,震撼之下,刀气已经割体欲入。
“叮!”弯刀在长剑的剑身上轻轻滑动,有如轮盘一般,其势不竭,最终目标是老者的脖子。
游四恼怒对方的偷袭与暗算,又想到对方绝对不止这么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速战速决,待离开这是非之地后,再另做打算。
月形弯刀的滑溜超乎任何人的想象之外,那老者也还算是了得,就在刀身距他的脖子不到半尺的时候,竟仰首躲过,但却仍被削去下巴的一块皮,只吓得他心惊胆寒。
更可怕的却并不是那被削下的一块皮肉,而是游四的脚!无声无息,但却有着雷火般威力的一脚!
那老者弯曲着身子,刚好挺腹凑上游四的脚,那种顾此失彼的感觉的确很有趣。
老者一声狂号,飞跌而出,鲜血狂喷!
游四绝不想有任何停留,四个方位,只有来路是安全的。他不想冒任何险,因此,最佳的逃生之路莫过于折返而回,更何况如果这些伏兵乃是杜洛周的属下,那么高欢和尉景诸人就有难了,他不能见死不救,同时他也很自信,只要混入军营之中,逃生的机会绝对大得多!
“咝……”一道破空之声自游四的身后飞袭而至,身在半空中的游四没有任何回头的余地,手中的月形弯刀顺应着自己的感觉划出。
“当!”游四的身形大震,不由自主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最后落于地上,微微冲出一小步,才刹住身形,但去路已被人拦截,一个看起来像一只猛虎般的老者!
游四很清晰地感觉到对方那种压迫性的气势,对方那锐利的目光似乎要刺穿他的眸子。
游四心头发悸,但却并没有丝毫的慌乱。
对方绝对称得上高手,这是一个死局!游四缓缓地转身,赫然发现一个中年人正在把弄着手中的金钢爪。
“鲜于修礼,竟会是你?”游四大感惊讶。
“不错,没想到游少侠仍然没有把我忘记!”来者正是鲜于修礼,而挡住游四去路的老者却是鲜于战胜。
“鲜于大将军我怎会忘记呢?即使忘记了自己也不会忘记你呀!”游四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他知道,一切的愕然和愤怒都是无谓的,绝对没有什么益处。惊慌更是蠢人才做的事,因此游四此刻反倒变得轻松起来。
游四的表情和语气实在是出乎鲜于修礼的意料,他微微愣了一下,瞬即笑道:“游少侠果然没让我失望,单凭这点镇定如恒的洒脱,就是修礼难以堪比的。”
“鲜于大将军客气了,我哪里有什么镇定如恒的洒脱。记得上次,我看到一只老虎,就差点没被吓得趴下,那可真是胆小至极。”游四毫不在意地道。
“我已经不是什么大将军了,游少侠是在挖苦我吗?”鲜于修礼神色变冷道。
“游四哪敢!鲜于大将军误会了,虽然你此刻不是,但在不久的将来,你必定是。我在这里只是早一点恭贺你而已,难道有什么不对吗?”游四语出惊人,倒让鲜于修礼脸色阴晴不定。
“此话怎讲?”鲜于修礼冷冷地问道。
“这点还用我说?鲜于大将军自己心知肚明,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只要你登高一呼,其响应者必定会成千上万地拥到,只要你不负众望,别说是大将军,就是一方之主也不无可能。”游四淡淡地道。
鲜于修礼和鲜于战胜的脸色极为难看,冷冷地望着游四,似乎是想从对方的眼神之中发掘出其内心所想,但是他们失望了。
游四的眼神中除了宁静和安详之外,什么也找不到,甚至没有丝毫的惊惧和畏怯,平静得像是一口深不可测的潭水。
“外面的传说果然没有夸张,游四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可怕!”鲜于修礼并没有掩饰地道。
“鲜于大将军过奖了,但游四仍是被大将军算计了,现在倒像是一只困在陷阱之中的野兽,最可怕的人物应该是大将军。”游四谈笑自如地道。
“你不像是一只落入陷阱的野兽,反倒像是一位老谋深算的猎人,否则你为何没有一点惊恐不安的表情?”鲜于修礼并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
“在不知道算计我之人是鲜于大将军之前,我的确感到很惊慌,当时脑子中只有一个意念,那就是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但现在却不一样了,因为我根本没有必要逃跑。”游四神态更是潇洒,竟悠然还刀入鞘,对身后的鲜于战胜和立在一丈开外的鲜于修礼竟没有丝毫戒备之心。
这样一来,鲜于修礼和鲜于战胜反倒紧张起来,不知道眼前这小子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一副戒备之态。
“我有些不明白你的所指。”鲜于修礼语气没有丝毫放松地道。
“试想,一只野兽若发现猎人正是他的朋友,你想它还会怕吗?”游四笑道。
“你知道我这次是想干什么吗?”鲜于修礼冷冷地问道,眼中露出逼人的神光。他曾和这年轻人交过手,知道自己的功力实在比对方高出一筹,刚才那一爪也试出对方的功力不及自己,所以,他并不怕游四的攻击,更何况,有一个武功绝不低于游四的鲜于战胜,和埋伏一旁的众多高手,他根本就不用怕游四逃走。
“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也不必管你要做什么,因为,我只知道我们会成为合作的朋友。所以,我根本没有必要管你是想干什么。”游四极为自信地道。
“你很自信!”鲜于修礼的语气不无揶揄地冷笑道。
“对,我很自信,因为我知道你绝不是一个傻子!”游四傲然笑道。
鲜于修礼对游四的话有些不置可否,只是冷笑着并不作答。
“不是傻子,就应该知道利害关系,知道利害关系的人自然不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所以,我根本不用担心你会对我做出什么不明智的行动,我又何须担心呢?”游四侃侃而谈,但每一句话似乎都包含玄机,使得鲜于修礼的确不敢有什么行动。
游四心中冷笑,他的确很自信能够兵不见血地解开眼前这种死局。而眼下,鲜于修礼正一步步地进入他的计划之中。
鲜于修礼和鲜于战胜果然全都心生踌躇,鲜于修礼冷冷地道:“我倒是看不出利害关系的所在,何不明示?”
游四悠悠地吸了口气,淡笑道:“你不是看不出利害关系,而是你根本没去看。相信眼前劳动鲜于先生的最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鲜于先生想成为鲜于王,雄霸一方!不知游四可否猜对?”
“哼!”鲜于修礼不置可否,他并没有反对和否认游四的猜测。
“鲜于先生大概不会自己主动来对付我,因为鲜于先生不会不清楚,若要杀我,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首先,要冒险或牺牲一些属下的好兄弟;其次,要浪费你那极为宝贵的时间,你的时间若用在实现梦想的准备工作上,定会有更大的回报;再则,你还得考虑即使真的杀了我之后,你所面对的将是葛庄主的数十万大军,和成千上万的高手疯狂的刺杀和报复,就算这些不能够让你美梦破灭,但至少也可以使你焦头烂额,成为你前进路上的一大劲敌。不过,我想,你定不会有快活日子好过。就这三条,便可以很清楚地表现出你的举动是最不明智的抉择。你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不清楚这之中的利害关系。可是你今天却这么做了,那么可以肯定,一定是有人让你来对付我!”说到这里,游四目光紧紧地盯着鲜于修礼的表情。
鲜于修礼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被游四说中了心事,情形显得有些不太自在,甚至有些尴尬。
“这个人定是杜洛周,相信鲜于先生必不会为朝廷效命,我很自信没有看错你的为人,而除了朝廷之外,最想杀死我的人,就是杜洛周。可是鲜于先生却答应了他的请求,这倒出乎我的意料。或许是我把鲜于先生估计得太高了。”游四漫不经心地道,语气之间充满了狂傲淡然的神气。
鲜于修礼和鲜于战胜脸色有些难看。
“杀了他,鲜于兄!”那受伤倒地之人挣扎着站了起来,急怒地喝道。他很清楚地感到游四之言已经动摇了鲜于修礼的信念,因此想尽快取了游四的性命。
鲜于修礼一震,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游四心神一动,冷冷地向那人喝道:“你是杜洛周的人,可对?”
“是又怎么样?”那人咳出一小口鲜血,厉声道。
“是就对了,因为我说出了杜洛周的用心所在,你就害怕了!”游四说完竟不屑地笑了起来。
“呸!谁害怕了?你小子诡计多端,只是在挑拨离间!”那人怒道。
“只有庸人才会被人乘虚而入,受到挑拨。也只有心怀鬼胎之人怕人挑拨,鲜于先生是个明白人,是不是在挑拨离间他心中有数,何用你指出?真是可笑又可怜。”游四毫不客气地道。
“杜三,听他说完,我倒想听听他有什么鬼话要说。”鲜于修礼冷冷地道。
那老者为之气结,只恨自己武功不如人家,却是无可奈何。明知道这样下去可能情况有变,但他却没有办法阻止。
游四好整以暇地道:“杜洛周本与鲜于先生乃是同根所出,这是没错的,而同气连枝却不是杜洛周和鲜于先生所应具备的性格。鲜于先生的性格我不用说,但杜洛周的性情鲜于先生不会不知道,卧枕之侧岂容虎视?相信鲜于先生一定十分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顿了一顿,接着又道,“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想来这是鲜于先生这么久未曾投入杜洛周军中的主要原因,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鲜于先生早已准备自立门户,另行起事。而杜洛周早就知道这些,而让鲜于先生来对付我,定是杜洛周以让你对付我为条件,答应助你一臂之力,而且定会对你说,你们俩同出一家,自应相互携持,不知道我所说对不对?”
游四说完望着鲜于修礼那阴晴不定的脸色,及那复杂难明的眼神,心中暗自得意。
“不错,他是曾说过,以你的人头交换他的三百匹战马和五千件兵器、五百担粮草!”鲜于修礼咬了咬牙道。
“哇,我的脑袋还真值钱,我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不过我想,他还给了你其他的承诺,比如他定会拔除你的后患,歼灭葛庄主与那帮兄弟之类的。否则,你不会不明白,三百匹战马、五千件兵器及五百担粮草不够打一次仗,也许还不够攻下半座城池,而葛庄主的数十万大军,对付你们这些刚刚兴起的军旅,那是太容易了。而只要用一批高手,将你们的马匹粮草付之一炬也不是难事,鲜于先生怎会傻得被这点东西就掩住了自己的眼睛,而换来一个大敌呢?”游四不依不饶地道。
“你果然聪明得可以。不错,他的确有这个承诺!”鲜于修礼应道。
游四笑了,笑得很邪很得意,但却让杜三心头发毛,让鲜于修礼的脸色越来越冷。
“他是在痴人说梦,不自量力!”游四不屑地冷笑道。
“你不觉得你将葛荣看得太高了吗?”杜三也不屑地反唇相讥道。
“事实胜于雄辩,有些事情根本就不用人去说,只要用自己的眼睛和脑子去观察去分析。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情,何用我言明?”游四傲然道。
“葛荣之所以厉害,自有你的功劳,若是你死了之后,葛荣就等于少了一只手臂,又何惧之有?”杜三不屑地笑道。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的确是应该感到骄傲,但事实上只是你们太天真了,天真得有些近乎可笑,也很可爱,若是葛庄主只有这么几把刷子的话,想来我也不必这般为之卖命了。事实证明,看轻敌人,始终只有最悲惨的结局。对于葛庄主来说,像我这样的人多不胜数,不是我妄自菲薄,在别人眼里,也许我还可算得上一个人物,但这只是一些目光短浅的人之见。”顿了一顿,游四向杜三冷然道,“你知道你们大王原来的身份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