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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腊月,陈二顺便带着陈大顺的棺木回了家, 请乡里有名的风水先生点了个上佳吉穴, 将陈大顺的棺木入土为安。一样有不少亲戚族人过来帮衬, 褚家那里也送了信, 褚家倒是一家子过来了。只是,这次的排场远不比陈老爷那次, 待了一日水酒, 便将入土下葬的事办好了, 且酒席里菜多肉少,馒头也是全玉米面的。褚父私下直说简薄了些, 褚韶华道,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现下家境如此,再大的排场也撑不起来了。”
办完陈大顺下葬之事,陈二顺与陈太太说了些柜上生意的事,虽则陈太太把最后的老底子拿出来,陈二顺还清银行贷款,赎回两号买卖, 可做生意, 还得有流水,不能柜上一点儿活钱也没有。陈二顺说两号买卖实在难以维系,遂卖了东单的小铺子, 遣散了那铺子里的掌柜伙计, 如今只留着王府井的铺子罢了。
陈太太半点生意不懂, 陈二顺这样说,她也只是流泪说了句,“若你爹地下知道这事,不知如何伤心。”
陈二顺也滚下泪来,哽咽道,“是我对不住爹娘。娘,儿不孝。”
陈太太去岁丧夫,今年丧长子,陈二顺纵不成器,陈太太如今看他也如眼珠子一般,陈太太拭泪道,“这怎能怪你,都是那杀千刀的韩寿!老天爷也得叫他不得好死!天打雷霹的畜牲!”恶狠狠的诅咒了一回韩寿,陈太太还得安慰儿子,“你一人在北京,瘦了这许多,先好生歇一歇,明儿叫你媳妇去打二斤肉来,娘给你炖肉炸丸子吃。”
陈二顺叹道,“家里生意如此,我哪里还有吃肉的心。娘你多想着自己些,家里还有侄女儿哪,别总是想着我。”
“我们怎么着都成,你是家里的顶梁柱。”陈太太越发要好生给儿子进补。
褚韶华起先并不知家里铺子卖了一个的事,她是听陈二顺说魏东家也被人骗了五千大洋的事,才晓得陈家在东单的那个小铺子被卖了。陈二顺唏嘘感慨,“如今真是骗子遍地走,魏大哥那样精明的人都着了道,他进了一批厚料子印花洋布,瞧着是好的,结果那印花一下水就糊的不成样子。魏大哥回头去找那商家,哪里还找得到!这一下子,魏大哥把原来要开分号的钱都填进去了!”
陈太太几人听的脸都白了,褚韶华亦忍不住为魏家担忧,陈二顺接着道,“不然,我本想找魏大哥借些钱周转一二的,我看魏大哥赔的这样惨,安慰他还不够,哪里还好开口。”
褚韶华的眼中就闪过一丝奇异,看向陈二顺的脸色微妙起来。陈太太已是道,“咋魏家也这样歹运!”
宋苹也说,“北京城这骗子也忒多了!”
褚韶华跟着说了句,“是啊!”不禁思量起来,这也忒巧了些。陈家刚出事,依着魏东家的谨慎竟也被骗,蒙受巨大损失!褚韶华不由想起当初魏东家得知陈二顺借了高利贷时说的那句“要是一二千,我还能帮着凑凑”,当初或是情急之下,但由此可知,魏东家轻轻松松便可拿出一两千的,那么,魏东家柜上的现钱,三四千怕是打不住。这次一下子赔了五千进去,可见是把手头的现钱都赔进去了。这样,陈二顺还没开口借钱,魏东家就堵了陈二顺的嘴!
是的,褚韶华完全不认为魏家是真的被骗了!
魏东家要是这么容易被骗,他就不是二十出头就在北京城开铺子做生意的魏东家了!陈二顺以为人人都似他一般志大才疏呢,不过是魏家编个故事装个样子提前堵陈二顺的嘴罢了!
至于魏东家为什么要堵陈二顺的嘴,不见得是魏东家小气,自陈家出事,魏东家忙里忙外没有少帮忙,可就陈二顺这样的才干,褚韶华将心比心,自己是魏东家也不会把钱借给陈二顺!再好的交情也一样,谁家的钱来得都不易,凭什么白白去打水漂呢?
褚韶华真不知陈二顺如何经营就到了卖铺子的地步,陈太太把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将铺子赎了回来,如今正是年底,哪怕柜上没钱,年底是清账的时间,以前那些个客人,到年底就要结账了,这些账目结回来,立刻就是一笔活钱。再说,再没钱也不至于卖铺子,退一万步讲,铺子可以卖,生意不能关。
就是到了卖铺面儿筹现款的地步,可以卖铺面,但我带着租约一起卖。卖的时候与买家说好,我还要租这铺子三年!或者若没活钱,根本不必这么快把铺子从银行赎回来,银行的利再高,比高利贷还是低的,先还银行利息就是!拿老太太给的钱做周转流水!何必要把买卖关了!
你这买卖一关,一个铺子的客人哪,就白攒这许多年了。
褚韶华对陈二顺的经商才能真是大开眼界,她听着陈二顺说了一回北京的事,待陈二顺拿出魏家捎带给家里的礼物。魏家都是分开来的,一份儿给陈太太,一份儿给褚韶华。褚韶华拿了自己那一份儿,就在屋里做起针线来,反正只要魏家无碍便好。
陈二顺这一回来,陈太太整个人的精神都好了许多,张罗着打肉打酒,给儿子炖肉补身体。连萱姐儿都跟着沾二叔的光,她小孩子很久没吃过肉了,二叔一回来,家里就有肉吃。褚韶华宋苹是没份儿的,自上遭宋舅妈把带来的一篮子鸡蛋又提起半篮子后,陈太太待宋苹也寻常了,却是让萱姐儿一道吃。平日间也是一样,陈太太柜子里放的那些鸡蛋,陈太太每天一个,也会给萱姐儿做一个吃。
如今这吃饭,自没什么不同。
陈二顺劝道,“娘,别这样。叫大嫂、苹儿一起吃吧。”
陈太太搭拉着眼皮,“她们俩不吃。”后来看儿子不自在,陈太太干脆分桌吃饭,每顿都带着儿子孙女到自己屋里吃白的,褚韶华宋苹在厨下吃粗粮。
褚韶华只要闺女能吃好,她就没有什么意见。宋苹经了她娘的事,话也更少了,更不会有什么意见。陈二顺知道他娘的执拗性子,也是无法。
说来,就是过年,褚韶华宋苹这俩做媳妇的也没吃上肉饺子。年下的饺子做了两样馅,一样白菜肉丸,一样纯白菜的。面也是两样面,白菜肉丸馅儿的用纯白面,白菜馅的就用白面玉米面一起和的面。依旧是陈太太带着儿子、孙女吃白面猪肉馅,褚韶华宋苹吃素的。
大年初一总不好分桌吃饭,萱姐儿还不大懂事的年岁,她还很高兴,她喜欢跟妈妈一起吃饭。妈妈平时总是让她跟奶奶、二叔一起,如今能跟妈妈在一起,萱姐儿就很开心,她说,“妈妈,以后咱们都在一起吃吧。”
褚韶华把饺子夹起两半,给萱姐儿吹凉,再夹给她吃,萱姐儿就高高兴兴的吃起饺子来。
褚韶华不在意吃的好赖,她从来不是在吃食上计较的人,她在意的东西,陈家已经没有了。公公、大顺哥一去,就陈二顺的人品才干,北京的生意又能撑多久呢?
褚韶华只管照顾闺女,做做家事,别的事一概不管。
待到了年初五,陈二顺也没有去北京的意思。要知道,往年陈老爷、陈大顺都是一破五就往北京去的,铺子初八必然开业。陈二顺不说走,陈太太心疼儿子也不提这事。一直过了正月十五,陈二顺方说往北京去。陈太太又张罗着给儿子往北京路上的吃食。无非就是煮鸡蛋、白面饼之类。
陈太太依依不舍的送儿子走了,褚韶华却觉着,陈太太不必不舍,凭陈二顺,今年必能结束了老铺的生意回家来的。既是铺子生意不景气,何苦还要去县里雇大车到北京去。一过正月十五,王大力的运粮车就要往北京去的,跟着运粮车还不是一样,只是路上辛苦了些。可眼下不是银钱紧张么,该省则省。陈二顺却是这样的排场讲究,怎么不想想当初自己亲娘是怎么从北京回的老家呢?一样是跟着运粮的车回来的!
就这样的品性,这样的心肠,以后,怕还不能长长久久的守着陈太太尽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