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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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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沉吟未语, 另有一御史出列:“望陛下明察!切莫偏私!”

    宋鸣珂怒意腾涌, 难道她尚在稚龄, 众臣就可随意指责或激将?

    安王细观她的反应, 安抚道:“陛下不必过虑,核查乃……”

    “准了。”宋鸣珂流露出少见的不耐烦。

    紧接着,宗亲中有位老王叔提出,是时候议定皇后人选。待新君守孝期满,即可迎娶,以早日开枝散叶,繁衍凤子龙孙, 接绍香烟。

    宋鸣珂懵了,怎么开?怎么繁?怎么接?

    万一兄长康复前, 这帮臣子给她塞一堆嫔妃, 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先替兄长“宠”着吧?

    恍惚间,朝臣低议声中, 隐约提到饶相。

    饶相千金!宋鸣珂起了鸡皮疙瘩!

    居然忘了饶蔓如!那是上辈子宋显扬的皇后!

    她端庄秀美, 于延兴三年当上了皇后。宋鸣珂视她为嫂,礼敬之余还亲切有加。

    可后来呢?为留住见异思迁的宋显扬,她日渐妖媚,争风吃醋, 打压嫔妃, 甚至假惺惺对宋鸣珂说——烽烟再起, 霍家率兵在北境浴血奋战,若长公主心怀百姓,何不考虑以和亲平战乱?

    那时宋鸣珂只当对方真为战局着想,还觉自己无牵无挂,答应了。

    直至……发生那件事,她终于看清宋显扬的龌龊面目,才重新审视他枕边人的真实意图。

    往事不堪回首。

    退朝时,宋鸣珂脑子乱糟糟塞满前世恩怨,闪烁不定的眸光,既哀痛,亦有熊熊怒火。

    百官散去,安王、左右相和定远侯等十余位重臣留下,与她详谈灾后重建要务。

    一开始,宋鸣珂频频走神,似乎没听懂“大人们”的论调,最后两方闹得不可开交,她淡声插言:“朕有个小小的疑问。”

    众臣连忙请示:“陛下请说。”

    “诸卿对豁免税粮、安抚民众、大赦刑狱的方案皆已详禀,但始终不曾谈及款项的分配。”

    众臣目目相觑,万未料到她傻愣愣半天不说话,一开口正中核心。

    钱粮涉及的利害关系,极其复杂。多少人想从中抽点油水,又有多少政敌时刻紧盯,意欲借机拖对方下台。

    两派表面上激辩方案优劣,实则争的是任用人选。

    宋鸣珂见他们一时无话,又道:“朕认为,除予以赈给与赈贷、进行大型祈禳之外,更需要‘以工代赈’,雇佣当地灾民参与重建与兴修,解决劳力需求,同时抑制流民,减少动乱。”

    众臣微愣,安王率先回应:“陛下所言极是!此事由户部、兵部、工部共同协作,调动正仓和太仓,款项流向明细务必核清。”

    余人连连称是。

    当下,宋鸣珂就委派一事向安王提了意见。左右相越听越不敢吭声,安王与定远侯则面露喜色。

    只因,她任命一位地位尊崇的宗亲为总负责,再从两派各抽调数人,迫使双方互相配合、互相监督,还强调,先定方案,以节省开支。

    最让人震惊的是,她调用的官员大多出身一般,本不起眼,却踏实肯干,为政清廉。

    众人无不动容,暗忖新君未满十二岁,处事温吞如水,竟知人善用至斯!往后不可小觑!

    只有宋鸣珂知晓,她见了这帮人的名字,想起上一世的他们均为后起之秀,干脆提前试炼。

    见大家目瞪口呆的震悚模样,先前憋半天的气,总算消了些。

    众臣领命告退,她让安王和定远侯留步,以请教国法学制,了解边境各族境况。

    假如诺玛族也按上辈子的轨迹,在先帝离世后四年南侵,留给宋鸣珂准备的时间不多。

    聊了半个时辰,霍浩倡有意无意扯到“立后”话题,建议她择选柔嘉成性、贞静持躬的世家女子,并隐晦的谈及几位大臣。

    宋鸣珂内心是拒绝的。

    他所荐之人出自望族,德才兼备,背后有庞大的关系网,可宋鸣珂岂能将宋显扬前世的嫔妃纳入兄长的后宫?

    “表姨父,此事以后再说吧!”宋鸣珂换了私下称呼。

    霍浩倡似是怕她没搞清状况:“陛下犯不着害羞,这些均是万里挑一的贤德贵女,无论家世和才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是饶相之女……”

    “朕如今没这心情。”

    安王见状劝道:“陛下年方十一,眼下诸事繁杂,宜应励精图治。霍侯爷,咱们过两年再操这个心吧!”

    霍浩倡只好作罢,改口谈起年节事宜。

    宋鸣珂本想让表姨父带两位表兄入宫小聚,被这事一闹,半点兴致也提不起来。

    她真心希望,不论是她还是哥哥,总有一日羽翼丰满,能随心挑选合意之人成婚,不必屈服于权势与财力。

    …………

    先帝驾崩不足一月,过年禁止宴乐,外加翰林医官院正被清查,安王回蕃地与家人团聚,整个皇宫无任何节日喜庆气息。

    期间,宋显琛以长公主身份,低调回宫。

    他从起初的抗拒,慢慢适应了妹妹的打扮,容颜相似,却神色恹恹,无分灵动神采。

    相反,宋鸣珂此际的仪表、声线、神态、行止都越发让人信服,仿佛新君宋显琛理当如此。

    久别多日,兄妹二人执手相看,无语凝噎。

    除夕夜,“熙明长公主”和太后谢氏只参与了宴前祭奠,没赴家宴,便早早回宫歇息。

    宋鸣珂只好独自应对三位异母兄弟,以及宋显扬的生母赵太妃。

    多日未见,赵太妃一身素缎,姣好面容不施脂粉,比起以往憔悴了许多。

    家宴无酒无丝竹,菜肴也改作全素,熠熠灯火下,沉默笼罩“兄弟”四人。

    外人只看到他们兄友弟恭的假象,殊不知宋显扬明面上待弟妹客气,实则自恃母妃得宠,兼之年长成熟,英俊不凡,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而晋王宋显章母妃早逝,幼时不慎摔折腿骨,以致行走一瘸一拐,性格内向,只能当个闲散宗亲。

    宁王宋显维年仅八岁,生得俊秀伶俐,却因生母曾为行宫宫女,位份不高,他在众皇子中最寡言少语。

    上辈子他们本无威胁,却连受宋显扬排挤,早早撵至边远地区就蕃。

    宋鸣珂身为嫡姐,重活一世,她以另一角度观察二人,怜惜之情顿生。

    熠熠火光中,宋显扬持盏,以茶代酒敬宋鸣珂:“陛下,做哥哥的给您赔不是了!往日愚兄目光短浅、言语冒犯,请念在兄弟情份,切莫往心里去。”

    宋鸣珂习惯了他的种种做作,举盏浅笑应对:“定王兄言重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教宋显扬无所适从,他起身离席,跪倒在地:“臣深感惶恐,望陛下责罚!”

    “哦?定王自行领罚,犯的是何罪?”宋鸣珂容色喜怒难辨。

    “妄议之罪。”

    宋鸣珂扬起描粗的眉毛,静静目视跪地不起的前世仇人。

    她曾跪在他跟前,浑身颤抖,敢怒不敢言,何曾想过能有朝一日颠而倒之?

    随便以“妄议”的罪名,一笔带过?想得美啊!

    可惜,九月下毒、腊月行刺,她无凭无据,扣不到这人头上。

    宋显扬上辈子权力无边,坏也坏得无边无际;今生诡计不成,诸多受限,这“请罪”之举,无非想麻痹她!

    宋鸣珂经历了一些事,已不如最初那般惧怕,正好狠狠报上世之仇。

    可她骨子里和兄长一样,心慈手软,外加刚继位,未必撼得动外戚势力与她旗鼓相当的宋显扬。

    她暂时没想出一举击垮他、又不着痕迹的法子,唯有静观其变。

    倘若他再有异动,她定然饶不了这家伙!

    气氛陷入微妙,宋鸣珂端起一只定窑白瓷碗,淡淡一笑:“朕对定王兄辖内的定州窑寄予厚望,还望你尽早就蕃,多加督造。”

    宋显扬脸色一变,小皇帝没搭理他的谢罪,还催他离京!

    他嘴唇微张,正要开口,席上的太妃赵氏忽然玉容惨白,连咳数声,继而喷出一口鲜血,溅在素缎前襟上,宛如雪中落梅。

    这下变故,教人大惊!

    不单宋鸣珂瞠目,宋显扬也愣了极短一瞬间,才飞扑至生母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青筋暴起,双目圆睁,大声疾呼,嗓音嘶哑。

    “来人!太医!传太医!快!”

    从战战兢兢到被重视,腿脚不便的晋王开始苦读;而年仅八岁的宁王,则热衷于向霍锐承讨教武学基础。

    宋鸣珂作男子打扮,又常和表哥、庶弟混一块儿,时日长了,娇气收敛,眉宇间自带王者英气。

    过了七八天,她无所事事,带上霍家兄弟,以巡视为由,领了卫队,前去翰林医官院。

    药草香味浓郁的院内,翰林医官使、副使主管院事、医官、直局等人诚惶诚恐,跪了一地。

    “朕随便走走,诸卿忙活去吧!”宋鸣珂板着脸,懒懒摆手。

    为首的贺医官使知小皇帝因族亲长辈被贬,怒而拒受医官的日常问诊,早已为龙体安康忧虑了十数天。

    今儿见圣驾亲临,稚气小脸面露不豫,他惴惴不安,示意低阶医官各自办事,自己则紧随听候差遣。

    宋鸣珂循例“关心”了赵太妃的病情,听闻起色不大,还“龙颜大怒”,放下狠话——若治不好太妃,提头来见!

    霍家兄弟看她难得给人甩脸色,竭力忍笑。

    左转转右晃晃,行至开阔后院,墙角一树老梅斜倚,一名文秀少年正抬手采摘梅花。

    素手如玉琢,衬得半树白梅黯淡了不少。

    那人闻声回首,纵然身着苍色长袍,却宛若空山孤月清朗。

    他肤色白净,面如冠玉,五官精致得如从画上摘下来一般,透出一股阴柔之美。

    若非他喉结明显,几乎让人认定,他是美貌姑娘假扮的。

    “微臣参见陛下。”他一见来者阵势,当即放下竹篮,跪地行礼。

    “贺卿,这是……?”宋鸣珂眼光一亮,蹙眉端量那少年。

    “陛下,此为元医官。”贺医官使答话。

    “瞧着很年轻,多大了?”

    “微臣元礼,时年十八,刚从太医局到任。”元礼恭谨回答。

    “平身。”她踏出数步,觑见竹篮中层层叠叠的花瓣,复问,“做什么用的?”

    “回陛下,此为白梅瓣,干燥后可入药、泡茶、熬粥,能开胃、疏肝,散郁、化痰。”

    “哦?那……说说看,宫中何人适合服此药?”

    “微臣愚钝,尚无机缘为宫中贵人问诊,不好妄加判断,恳请陛下恕罪。”他眼眸清澈透亮,潜藏慧光。

    宋鸣珂视线在他脸上来回扫视,唇畔如有笑意,半晌后略微颔首。

    “无妨,朕赐你机缘。”

    说罢,扬长离去。

    霍睿言暗觉这对话有异,不由得回头多看了元礼几眼。

    那人眸光不起涟漪,恭敬立在一旁,似未觉察他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