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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草越过众人来到桌前,先是给陈里正和众位长辈行了一礼,这才说道,“冬日严寒,还要劳烦里正大叔和长辈们走这一趟,实在是蒲草的不是。但是我要与长辈们商量的事情关乎众多乡亲以后的生计,所以只能如此辛苦长辈们了。不过,再说起这事之前我想先问贵哥儿几句话,还请长辈们稍等片刻。”
蒲草这番话说的有礼而恭谨,神色姿态也极端庄稳重,几位老爷子心里都忍不住好感大增。只觉几日不见这丫头仿似又比原来出息许多,这般落落大方的样子倒有些像那城里的大家闺秀了。
陈里正其实听得陈二嫂报信儿激动得恨不能原地蹦上几蹦,甚至连帽子都忘了戴就直接跑了来。这一会儿听得蒲草还要耽搁功夫,心里真是如同被火煎油炸一般焦躁。但他还是忍耐下来,勉强笑道,“好,不急,你赶紧问吧。”
蒲草听得好笑,既然不着急还要她赶紧发问,恐怕还是心急吧。
她转过身子看向站在屋角发愣的张贵儿,脸上已是收了笑意,想起往日总总就叹了气,沉声问道,“贵哥儿,你是我们家里唯一男丁。今日二叔二婶所提接管家里卖菜生意、掌管出入银钱一事,你是如何打算?”
张二叔两口子原本心里还嘀咕,若是里正和长辈们不来,兴许张贵儿撑不住也就松口了。但是此时看来,今日这场大闹怕是要白挨累了。可是不曾想蒲草开口居然就问了这么一句,两人立时眼睛就放了光,脸上装了三分委屈七分大义,同样看向张贵儿说道,“贵哥儿啊,你可是咱们老张家的孩子,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啊。到啥时候二叔都不能害你,外人可就说不定了…”
“就是,就是,”张二婶也赶忙帮腔,“你二叔心里不知道多疼你和桃花呢,日日在家念叨,怕哪个黑心的妇人饿到你们、苛待你们…”
张贵儿这么半晌一直呆站在屋角,心思转动间,一会儿想起当日娘亲和大哥在世时是如何毒打嫂子,想起二叔一家如何苛待他和桃花,一会儿又想起每日恶声恶气嘲讽与他,却必定在早饭时端到他跟前的那碗蛋羹…
他不是没有良心的人,父母和兄长突然辞离开人世时,他也曾想要撑起张家。可惜他一直被娇惯长大,除了认得几个字、会读几句之乎者也之外,其余一无是处。于是他放弃了,浑浑噩噩在二叔家里做牛做马的过活儿。
可是没想到,以前那般被家人轻贱毒打、木讷又愚笨的蒲草却是担起家计,斗二叔、卖苞谷、赎房子、建温室,一件件一桩桩,直让他又羡又愧得无地自容。
每次看到她嘴角含笑,他就觉得她是在嘲笑与他书生无用。每次看到她护着桃花和山子,他就觉得他是这家里唯一的外人。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一个读书人还比不上一个村野女子,可是他又确实不如这个女子…
这般想着他就泄了气,侧身躲过张二叔的拉扯,慢慢走到屋子中间倒头跪在蒲草跟前。
众人都是惊得倒吸一口冷气,不知他为何要行此大礼?要知道读书人的体面是多重要的事,但凡考个秀才的名头回来,这一辈子就只跪天地君亲师,见到县官都只躬身行礼就好。
虽说张贵儿如今还没有功名在身,但怎么说也是读书人,就是犯了什么错事儿也不至于这般大礼跪地啊。
李四爷几个平日在别村老头儿面前可是没少念叨自家村子的两个小读书郎,还吹牛许愿待得他们高中要请喝酒。此时见得如此,就皱了眉头欲要起身上前搀扶,陈里正却是伸手示意他们不要拦阻。
蒲草料到张贵儿会有些反省,却是没有想到他会这般撇开清高固执在众人面前下跪,“贵哥儿不必如此,有话起来说吧。”
张贵儿摇头,也不抬眼就那么低声说道,“嫂子,往日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了。那菜棚子和家里的房子、苞谷地都是你张罗回来的,自然是你说了算,我和桃花以后都听你的话,张家…张家诸事全权由嫂子做主。今日,里正大叔和长辈们都在场,就一并替我做个见证吧。”
他的话音一落,不等众人如何,愿望落空的张二却是猛然扑过来扬手就打,“我打死你这个败家子,张家好好的家业,怎么能让一个弃妇做主?”
张贵儿眼见二叔的巴掌就要落在身上,本能的想要往后闪躲。却不想蒲草早就伸手一把抓在张二叔的手腕上,一较劲猛然把他推得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众人都被突然变故吓得发愣,待得听见张二婶扑上前哭嚎才猛然醒转过来,纷纷看向蒲草的眼神真是形容不出的惊奇和快意。
陈二嫂和董四媳妇儿几个女子小声惊呼道,“蒲草真是有劲儿,都快赶上一个壮劳力了。”
春妮用手捂着嘴偷笑,心下极是解气,更加小声应了一句,“真是活该!”
几女都是一脸赞同的点头,张二一家虽然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但是偷鸡摸狗、传个瞎话儿这些破事儿可没少干。村里人人都是厌烦之极,自然也乐意看到他们一家吃些小亏。
张二半趴在地上,一手揉着屁股一手捶着地面儿高声呼痛喊冤,“里正兄弟,乡亲们啊,你们今日都看到了吧,这蒲草明面儿上装得像个人样儿,背地里心狠手辣,已经打了我不是一次两次了。这般黑心的恶妇,我们张家可留不得她了…”
里正被吵得皱了眉头,挥手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半是劝告半是呵斥道,“行了,不就是跌了一跤吗,一个大老爷们哭成这副德行也让人笑话。贵哥儿虽是张家晚辈,但他也是个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体面,你再如何气恼也不能伸手就打啊。蒲草拦着你也是为了护着贵哥儿,一时失手你就别计较了。”
张二也觉当众动手打侄儿有些理亏,扶着媳妇儿的手站了起来,尾椎骨上一阵抽痛,疼得他呲牙咧嘴,看在众人眼里也就越发丑陋不堪了。
蒲草早伸手扶了张贵儿起来,替他拍去膝上灰尘,温和说道,“这里的吵闹不必理会,我自会处置,你回去看着咱家院子吧。”
张贵儿低声应了,重新给长辈和里正行了礼,这才告辞出门。张二夫妻好似还要拦阻,可惜张贵儿却是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走了过去,倒让他们一时没了对策。
只有后方阵营安定了,前方将士才能放手杀敌。蒲草去了心病,底气大增,略微理了一下思路就对里正和几位老爷子说道,“里正大叔和诸位长辈、乡亲们,大伙儿许是这两日都听说了吧,我家秋末建得那栋土坯房子里种出青菜了,也卖给城里酒楼得了银钱。
说实话,这冬日种菜是条好财路,但是置办物件投入的银钱太多,冬日又是天寒地冻,一个不小心兴许就要赔得半文不剩。我原本盘算着过了这一冬,积攒些经验和窍门儿,待得明年秋末,若是有哪家乡亲想要试试就尽力帮忙张罗一下。
可是没想到,二叔一家听得我卖菜赚了银钱立刻就跑来吵闹。说我不是张家人不能做主,逼迫着贵哥儿答应让狗剩儿接管菜棚子,而卖菜银钱也要交到他们手上。
平日里他们一家动辄上门吵闹,我们做小辈儿的也不好多说。但是如今这菜棚子事关以后全村乡亲的财路,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出去。无奈之下,这才请了里正大叔和长辈们前来做主。”
蒲草的话音儿落地,屋里一时安静之极,落针可闻。
众人心里翻滚的都是一件事,那就是张家真舍得把种菜的法子教给村里人?若是传言不差,只卖了一次菜就是十两银,这一冬下来怕是怎么也有一百多两的进项,简直就是聚宝盆一般的生意,她真就毫无所图的让出来了?
里正原本心里就猜到大半,这会儿当然是最先反应过来,清咳两声问道,“蒲草,你这话当真?种菜这法子可是一本万利啊,你若是教给乡亲们,不怕自家被抢了生意…”
蒲草摇头,笑道,“我们一家当日屋无片瓦、粮无半捧,全仗乡亲们帮扶才有如今的日子。既然有了好财路怎么能不带着乡亲们一起致富,若是那般可就太过凉薄了?”
其实,当初张家落难,村里各家虽然背地里跟着叹气,可是却没人当真给过半块饼子。此时众人听了这话,脸上难免都觉热辣,羞窘得恨不能一步跨回几月前才好。早知今日这般,那时就该勒勒裤腰带多帮些忙才是。
这份愧疚之意在每个人的心里发酵半晌,转来转去都无法可解,最后只能想着以后多补偿了。
于是脾气最是耿直的孔五爷第一个开口说道,“好,蒲草真是个仁义的丫头,什么好事都忘不了乡亲们。以前她有事,我孔家没帮上什么忙,咱也不多说了。以后但凡谁欺负到她头上,我孔家第一个不让。”
“孔五哥的话说的对,我们家住得最近,蒲草有事就喊一声。”陈大伯瞪向张二夫妻,也是开口应道,“有些没脸没皮的人,你碍于礼数说不得,我可没那忌讳。有委屈你就尽管说,大伯替你出头。”
“就是,就是。”众人也是纷纷附和,看向张二夫妻的眼神除了鄙夷又添了三分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