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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你这个说法有问题,未必除了那两种情况,就没人学佛了吗?”
“小哥子,不是我吹,有没有我不敢说,但是,我还真没碰到过。别说那些进山拜佛的,我碰到过不少,就是山里的和尚,我也拉过好多次的。”
反正时间也长,我倒想听听他的描述。
“反正我不知道那算不算真和尚,人家也是剃了头的,穿黄衣服。人家跟平常人一样的,打车给钱,有手机的,但他们在车上说的话,也跟我们平常人一样的。我听过几次他们在车上的谈话,没觉着跟我们有什么不同。当然,我了解得也少,他们大和尚都有专车的,搭我车的人,也算不上什么高僧。”
“你是说哪个庙子的呢?”
“哪个庙子,都差不多吧。都是旅游点,游客拉去,返程的时候,带和尚回来,他们要讲价便宜点,也就便宜点了。总比返空强吧。也有不讲价的和尚,倒是有钱,也有不用找零钱的,当然这是少数情况。”
“据你的观察,哪个庙子的香火最旺呢?”
“这个我可不敢说,毕竟我不是专门跑庙子的私家车,我是正规出租公司的车。我们都跑城里,当然,接到长途的活,也很高兴,毕竟跑一趟,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一半了。香火这事,一阵一阵的。初一十五的好些,还有什么菩萨的生日成道日什么的。你要去的缙云山,最近有一个原来没听过的庙子,好像很多人去。我看,好多学佛的人都喜欢往那里涌,但那里不是旅游点,很奇怪。”
这引起了我的兴趣,要说庙子,全国都是。昨天去的罗汉寺,还是佛学院所在之地,但不接纳我这种自愿学佛的。我想,天下学佛的人这么多,肯定有地方的。
车子走了好一会,估计离缙云山不远了,我忽然看到,前面有一支队伍,步行走在公路边,很有秩序的样子,许多人都背着土黄色的布包,一看,就是学佛的那种。
“对对对,就是他们,我说的就是他们。最近,老有人往那个庙子去,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离开部队以来,我很少见到这种集体行军的场面,虽然他们穿着各异,但统一的布包,有序的队伍,确实感染了我。我突然想到,这是一个机会,说不定,他们所去这处有一个大师,才能够凝结成这么好的队伍吧。
我决定加入,这一支主要由中老年人组成的队伍。他们可以走过去,我必定行。
我让司机把车子往人群前面开一段,停下来,我下车,拦住一个老头,双手合什,问到:“老师,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呢?”
“云岩寺,拜菩萨。”
“怎么这么多人呢?”
“有法会,我们是个组织的。赶明天的法会,今天走过去。”
“不包车吗?你们这把年纪,走上去,精神好呢。”
“拜佛要诚心嘛,路都是走过来的。我们平时上山,都是走,没事。何况,这么大的团队,怕什么呢?”
看着这些老人脸上的坚定神色,我仿佛得到了振奋,仿佛他们内心中有一种精神,能够感染到我。
“我跟你们一块去,行不行呢?”
“欢迎欢迎,人多力量大嘛,何况是年轻人,比我们强得多。你真要去,我就跟我们张师兄说一下,请问,师兄贵姓呢?”
佛教里,把一样学佛的居士,不论男女,都互称师兄,毕竟本师都是佛祖,称兄表示尊重。
“谢谢你,麻烦你了,我姓庄,师兄贵姓?”我也跟随他们的称呼习惯了。
“我姓向”。
我又对他合个什,他还了礼。我返回车中,给司机给了二百块钱,比表上多了几十,不要他找了。拿了行李下来,背在身上,在路边寻找向师兄。而出租车返回时,司机打开车窗,一边慢行一边对人群喊:“重庆重庆,优惠优惠,回不回去?”
没人搭理他,大概近百人的队伍,专心赶路。向师兄的声音在喊:“庄师兄,庄师兄。”
我快步向他走去,他转身给我介绍了一个人。这是个中年妇女,微胖,眼光很精明的样子。“介绍一下,这是庄师兄,这是张师兄。”
我们互相合什行礼,然后听向师兄说到:“我是打头的,我到前面去了。庄师兄,你跟张师兄一起走一会,她要跟你说话。”说完,向师兄就快步向前赶,我发现,他背的布包,在他快步行进的过程中,总是向背后两边甩,估计,包带子太长,要不,是包里的东西比较轻。
张师兄让我走在她的身边,我觉得不太好。毕竟整个队伍都是一字形的,我一个人在外面,既不像这个队伍的一员,也让我联想到部队的队形。
在部队,一路队形向前走时,如果有一个人在队伍外面,且处于队伍相对中间的位置,那这个人就是指挥员。
“张师兄,我还是跟在你后面好了,你说什么话,我都听得到。”
“也行,公路不宽,如果有车子来,走里面反而不安全。”
“庄师兄是什么时候学佛的呢?”
“我不能算学佛的,以前看过不少书,也练习过基础的打坐,但没有皈依过,也没受过戒,所以,不算学佛的。但是,这次,我倒真是想开始学佛了。但不知道跟哪个学,佛学院不收我们这种社会人,所以就瞎撞。看到你们队伍整齐雄壮,就想跟你们一起了。”
她回头看了看我,虽然整个身体歪着,但走路的方向和平衡感并没受影响。我觉得,她的身体状态,还是蛮好的。
“你是哪里人呢?”
“我达州的。”
“你这么年轻就向往佛道,比我们强多了。我们这临死抱佛脚的人,成道也难,积累点福气罢了。”
“张师兄谦虚了,我看你身体精神都很好,又能干,肯定是高手。”
“年轻人就会说话。要说是高手,我们今天去的云岩寺,那里有个师父,才算是高手。你有缘分,刚开始学佛,就碰上他,恭喜恭喜,阿弥陀佛。”
这什么说法,恭喜是民间的,佛号是出家人的,这两者一起来,也算是体现了居士在家修行的特点。
但是,她一说到那师父,并用高手这个词,让我很兴奋。难不成,这么快,就跟高手有缘了?如果第一次真正进山学佛,就遇上真正的高手,这也太神奇了吧?
“师兄,你说师父是高手,能不能介绍一下呢?”
“当然了,你既然是跟我们一起上山的,我肯定要在师父面前介绍你的。没问题,我上山,第一件事,就是带你找师父介绍。师父还给我一点面子,毕竟,从开山以来,我就在那里服务。”
“开山是什么意思?”
“看样子,庄师兄确实没进过佛门。我给你说一下,开山,是祖师重新立一个寺庙的意思。这个云岩寺,原来就是一坐山,传说古代,有一坐寺庙,具体哪个朝代没了,我不清楚。只剩下像一个小土地庙一个小石菩萨而已,就是簸箕那么大的一个小石头菩萨。后来,我们当地有一个企业家,也是个大善人,觉得他的成功,就靠小时候天天拜那个菩萨保佑的,就发心要重修这个庙子。”
原来是这样,企业家,老板发迹因为菩萨显灵,所以回报菩萨。这种事,我很少听过。
“当然,企业家有这个心,也有这个钱,但没有佛法啊。于是,他就到处访名师,终于在五台山附近一个洞里,发现了师父,当时师父正一个人闭关打坐,好几年了,都没人发现他。当然企业家还是有佛缘的,要不然,他发不了那大的财。他找到这个师父了,坐等了好些天,师父才出定。一开口,就知道,是请他来开山修庙的,你说神不神?”
这真是一个神奇的故事,我觉得,很有戏剧感了。
“人家师父本来不想来的,说自己清静惯了,不想再回人间受折磨。但老板劝说他要度众生,也跪了好几天,人家被感动了,这才出山。老板出钱,师父主持修造,加上信众合力,至今,已经三年了,大雄宝殿、天王殿、菩萨殿,终于完工,据说,光是那个老板,都投资了好几千万呢。”
好几千万做这事,要不是诚心,要不是有钱,还真有气魄。
“特别是那个菩萨殿,那香火是真好。关键是灵验,那老板发财,都靠从小拜他得来的。反正,好多人,家里有难了,或者有什么心愿了,只要是正当的,求到菩萨名下,没有不灵验的。当然了,你要守戒,诚心供养师父和菩萨,菩萨就会有灵验来。反正,你跟我一块去,见了就知道了。”
我不太相信,这种鬼神灵验的话,也没见过菩萨放光。但我有什么理由,怀疑这么多的人信仰呢?何况,那个大师,我必须要见的。毕竟,万一这是个高手,就是我皈依之人了。
“你跟那个师父接触时间长吧?师兄?”
“这三年,从他来时候起,就接触了。当然,佛法方面的,我慧根不太高,师父说,我主要是种福田,也就是修来世。好多祖师都是历世修行才过来的,毕竟按师父的说法,那个老板这一世发财,也是因为前世修得好。这是因果,如果没有因果,就没有佛法了。”
她这最后一句,我承认,这在所有佛学经典里都有。因果,是佛法中最基本理论缘起论中出来的,是佛法世界观的支柱。
但是,有因果,不等于可以把任何事情都简单理解为前世今生,这其中的学问太深,以我的智慧,看书是得不到答案的。我只是习惯性地,用逻辑来推导罢了。
终于看到前方那座山了,山上庙子的挑檐已经伸出山洼,如同一面旗帜,即便重庆的冬天,山区有雾,但醒目的黄色,在远处,也可以作为路标。
山下是一坡梯子,石头打的,很新,看样子,是跟这寺庙一起修起来的。两边的小松树高矮一致,也是近两年统一种的吧。当然,还有些黄土有新翻的痕迹,这个寺庙的建设工程,还在进行中。
这坡梯子有很长,中间有几处拐弯。在最后一个拐弯处,听到石头叮当的声音,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整个队伍停了下来。此时,张师兄赶快往前走,手在后面给我示意,我跟上了她。
爬完最后一级梯子,就是大殿下面的一个广场了,两边有石匠在石碑上刻字,边上,有一个黄布罩着的小桌子和椅子。椅子边,坐着如同张师兄他们一样装束的两个人。桌子上,有笔墨和本子,像是婚礼的人情薄,只不过是黄色的,而不是红色。
张师兄让我等一下,她跑到队伍最上方,也就是梯子与坝子的交接处,喊到:“那些个新来的,先上来一下,领法物。”
她喊了三遍,最后回到我身边时,我发现,已经有十几个人,跟我一样,在那桌子边,围着张师兄了。
“我先介绍一下,各位都是带着诚心,经老师兄们介绍,发心来这里做功德的菩萨,大家为了这个佛法尽自己的心,多少不论,都有登记。凡是一千元以上的,石碑马上刻字,记上你的功德,让殿里的菩萨记得你,你就跟菩萨接了缘。明天法会结束,你就会看到自己的名字在碑上,这里是不准说谎话的,都是诚心诚意的人。”
她说完,大家纷纷掏口袋。一个老年的男士,大概六十来岁的,掏出一个包,给桌子上,工作人员问多少,他说五千。其实老搞出纳的人,一看钱的票面和厚度,就知道他没说假话。
“好的,你是诚心的,我也不点了,你自己写上名字,我们填上数额,五千以上,在最靠近梯子的位置,你找得到的。”
我想起来,爬那梯子时,也发现,新栽的松树两边,立着许多石碑,我原以为是什么书法诗歌艺术之类的东西,原来是写捐赠人名单的。
后来也有捐两千的,也有捐一千的,这是起码数了。没有低过一千的,据其他人私下议论时,我听到,低于一千的人,登记薄上有名字,但不刻碑。
轮到我了,但我没带这么多现金。我对张师兄说:“我只有卡,没这多钱,要不,明天法事做完,我到附近一个有银行的地方,取点再来?”
张师兄笑到:“不用不用,这里信号很好的。”
此时,我看见,坐在椅子上的工作人员,居然从桌子里拿出了一个POS机,摆在我面前。众目睽睽之下,我顾不得惊慌,只好拿出卡来,在输入数字时,张师兄说到:“多少不论,你第一次学佛,表达诚心就行。”
我虽然不在乎这点钱,但总觉得有点怪。本着中庸的习惯,我输入了五千元钱,按当时的最高标准。本来,我想输入一万的,但想到,初到一地,人不能出头,我年轻,本来就显眼了。况且,露富,也不是个好习惯。
当我输入密码时,发现从工作人员到张师兄,居然都扭过了头,故意不看。这太专业了,像商店的收银员一样。
这种很奇怪的感觉,让我在写名字时,多了个心思。我没用我的真名。我自己临时编造了个名字:庄砚。为什么叫庄砚呢?当时是一瞬间给自己取的这个名字。后来回忆细想,原来,我潜意识中,是把妍子带进来了。本来是庄妍,但那是个女生的名字,所以,临时就成了庄砚。
人在江湖走,凡是留一手。
当然,如同他们一样,我也得到了所谓的法物。一个同他们一样的布包,土黄色,最上面封口是一个带子,一拉就封住了。可提可背,很方便的。里面好像还有书,没来得及仔细看,就随着张师兄的安排,跟着大队伍,来到大殿左边的一排平房内。
“男师兄们,都住东头,女师兄们,都住西头,各自带来的新人,跟各自的介绍人一屋住,把东西收拾好,半个小时后都在广场集合。”
张师兄果然是带头师兄,安排得很有次序。而向师兄来找我时,张师兄也来了,她对我说:“我这就去找师父,跟他约时间,他只要有时间,我就带你去见他。你现在跟向师兄一起。”
我点点头,对她表示感谢,合什后,她匆忙地向大殿的另一边走去。
随着向师兄走向一间屋,突然有一种进了大学的感觉。里面居然是上下铺,好久没这种体验了。这个平房算是砖混结构,估计是主要给进山拜佛的居士们临时居住的。
一间屋大概有二十几个平方的面积,堆了六张铁架子床,居然是部队那种绿色的漆。床板上的褥子是现成的,中间有桌子,最里面有柜子,一人一个。但没有厕所,厕所和水房在整个平房的另一端。
向师兄让我把东西先放在他的上铺,然后让我跟他一起,到最顶头一间房里,去领东西。我跟他一起,来到那个仓库,原来是领被子枕头和床单,虽然比较粗陋,但也算干净,有洗衣粉的味道。
另外,向师兄还帮我领了一个床单,这算是特殊待遇了。因为,他们的包里,除了换洗衣服,还有自带的床单和小枕头。怪不得,当时在路上,我看到向师兄的包甩来甩去,并不重的样子。
向师兄是一个热心人,他还有公共的东西要领,我年轻,当然得跟着帮忙。结果,领来一些保温瓶子、不锈钢杯子,叮叮当当的,一路上如同音乐。
到另一边厨房打开水时,还是向师兄带路,我们一起去。向师兄估计是老居士了,熟门熟路的,一路上跟我介绍,这是某年修的,那是某年修的。当然,从他的叙述中,他也是进山比较早的人。
在大殿后面一侧,出家人居住的二层楼边,是一个伙房兼饭堂,面积比较大。据向师兄讲,最多人的时候,要开近千人的饭,一部分人只能在露天坝吃了。
伙房的大锅,已经烧开了三锅开水了。我主动承担了灌开水的任务,不仅因为我年轻,怕老向烫着了。而且,这种灌开水的方法,是我在部队就已经很熟悉的流程了。
五瓶开水满了,老向提两瓶,我提三瓶,在回来的路上,他给我讲了他的经历。
他是名退休工人,原来身体不太好,本来工人五十五岁退休,但他五十岁就退了,因为身体有病。他原来是码头工人,开吊车的,风湿比较重。退休后多方求医,虽然症状有缓解,但不能断根。
后来听说这里的菩萨很灵验,报着试一试的心态,就参与这个寺庙建设中了。“按佛法讲,修庙出力,是积累福报的事,也许是劳动,也许是菩萨的加持,反正,现在腰是好多了,这么长的路,你看,我还不是走过来了?”
他语言中,看得出来,他还算是一个朴实的人。
“庄师兄,你刚来,我不知道你的情况。看你这样年轻,身体好,精神也好,好像经济方面也不差,你来山上,是为了什么呢?”
“向师兄,我来是为求佛法的,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想找个师父学佛,不知道有没有缘分。”
“只要你有这个心,缘分肯定是有的。毕竟你年轻,有的是时间和精力。不过,刚才张师兄说把你介绍到师父那里,我估计,今天恐怕是不行。至少得明天晚上或者后天,毕竟,明天的法会,要做的事情太忙了。”
“我不急,你明天就要回去了吗?”
“不回啊,我每次来,一般至少要呆够七天呢。退休后没事干,跟着大家一起念经拜忏打坐,不能说有什么灵验,但心里也充实些,对不对?何况,我回去又能干什么呢?这里费用也不高,我退休早,工资不多。在山上吃素劳动什么的,也不花什么钱。所以,在山上还自由些。回去,常客决,子女闹,还烦人些。”
我知道,他是个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