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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轻翰林看着王不仕。
王不仕的面目冷峻,不带丝毫的客气。
陛下……亲自传召啊。
点明了要王不仕求见。
这是何等的殊荣。
甚至连内阁三位大学士……
年轻翰林左右张望,竟是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王不仕心里……感觉很舒服,很奇妙的感觉。
他凝视着年轻翰林,至于其他人,他连眼角都欠奉去瞥一眼。
说完。
王不仕故态萌发,却又如从前一般,含笑,朝着这年轻翰林作揖:“吾此一去,愿再归国史馆时,诸公莫嫌,告辞!”
转身,留下了一个格外挺拔的背影,走了。
…………
国史馆里,所有人面面相觑。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竟是有些,不知该说什么话来。
以往嚼舌根的话,现在却是一句都说不出口。
你凭什么笑他呢?
人家要飞黄腾达了。
你说人家看闲书,可人家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事,了若指掌,这难道不是孔明再生吗?
你说他粗鄙,陛下对此人,显然产生了青睐,内阁三位大学士,未来未必不会引其为左膀右臂,你配说他粗鄙?
你骂他,那你又是什么东西呢?
虽然,大家的心思里,大抵酸溜溜的心思多了一些,不服啊。
看一本杂书,一本离经叛道的书,竟可以……可以如此。
哼,我等读的,乃是圣贤书,哪一点,不比他王不仕强,我等所学,方为真知,乃外王内王之道也,区区小术……哼!
众人沉默着,都没有做声,大家不愿再触及到王不仕的话题了,尴尬了好一阵子,方才有人道:“听说了吗,旧城的房子,又暴跌了。”
有人吁了口气,还是谈房子好,谈房子,免得给自己添堵。
“哈哈,老夫前几日,早将这宅子卖了,一亩地,七百二十三两,诶,亏是亏了一些,可是老夫却听说,现在怕是连六百两,都卖不出了。”
“我卖的更早,其实……当初早就觉得蹊跷了,旧城那儿,历经了百来年,道路早就无法修葺,院墙又斑驳,倒不如索性卖了……”
众人一说起房子,心情又愉快了起来。
毕竟,这宅子,是息息相关的事,哪怕是每日之乎者也的人,也是要生活的嘛,大家都拖家带口,薪俸又低,全靠老家的田地撑着,可现在老家的田地也不成了,没收成,靠收租,没法过活,因而,大家咬咬牙,卖了旧城的宅子,甚至卖了老家的田地,在新城置业。
现在想来,这是何其英明的事啊,砸锅卖铁,虽是辛苦了一些,可总比看着这些田地和宅邸日益荒废和降价要强。
可细细想想,又觉得亏,便忍不住又开始磨牙,几千亩地,换来这几亩新宅,怎么看,都是那姓方的狗东西……
只是……这些话是不能说的。
姓方的属于那种毫无底线之人。
他总能把你堂堂一个斯文人,拉到他的层次,然后各种抹黑和暴打你,就当狗咬了吧,就当狗咬了吧,哎……
…………
弘治皇帝等的急了,他来回踱步,好不容易,等到了刘文善和王不仕二人来。
二人行礼,弘治皇帝见状,顿时眉开眼笑:“哈哈,两位卿家来的好,来的好,朕久候多时了,来……赐座,赐座。”
早有宦官准备好了锦墩,刘文善坐下,可王不仕却显得拘泥。
他是真正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虽是翰林侍读,可在翰林院里,却是不上不下,又在国史馆里,除了筳讲,根本就没有见驾的机会,他迟疑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欠身,半个屁股挨着锦墩坐下。
弘治皇帝左右四顾,背着手:“刘卿家,有大功,国富论此书,真要重新读一读看,不过……不只要朕看,卿家,还要四处讲解,朕现在才明白,原来这世上,真有一个看不见的东西,而这东西,却可滋生无数财富,这国富论,看似是玄妙,却不可多得。”
狠狠的夸了刘文善一通,刘文善突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一直以来,他在师门之中,都是透明的存在……之一……
他细细想来,自己在师门中的待遇,也就勉强比江臣好一些,当然……比起那位可怜的徐经徐师弟,当然要好的多。
可是……也只仅限于此。
如今,终于,算是没有辱没门楣啊。
弘治皇帝见刘文善眼眶含泪,不禁道:“怎么,刘卿家何故落泪。”
刘文善已是哽咽难言,老半天,竟是说不出话。
弘治皇帝觉得匪夷所思,一个大男人,而且还是个即将迈入中年的大男人,朕才夸奖了两句,就哭了……
这……
刘文善终于忍不住,忙是从锦墩上站起来,拜倒,哭泣道:“陛下,臣万死,臣不过是触景生情,因而落泪。”
“触景生情?”弘治皇帝失笑,今日心情不错,弘治皇帝不禁道:“何来的触景生情。”
刘文善几乎要放声大哭,哽咽道:“陛……陛下……臣自入师门,拜在恩师门下,恩师言传身教,可是……臣……不肖啊,当年金榜题名,声名亦是不显,不如大师兄,心中,早已惭愧万分……”
弘治皇帝有点懵,是啊,对刘文善印象……确实不太深刻,他想了想:“当初你考了二甲第几名?”、
刘文善道:“二甲第一名!”
弘治皇帝:“……”
这科举考试,除了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之外,就是这二甲第一名,最是厉害了。
也就是说,弘治十二年,这家伙高中的是第四名。
你哭个什么?
王不仕坐在一旁,不吭声,毕竟,脸皮已经厚了,谁在我王不仕面前装逼,我也当空气。
刘文善继续垂泪道:“臣在师门之中,庸庸碌碌,说来,也是惭愧,至今为止,没有立下寸功,恩师一直对臣……担心哪……”
萧敬站在一旁,面上带着笑,心里想,你们这些姓方的,那狗东西的门生,倒还真能说话,若不是那狗东西的门生,早被人拖出去打死了。
刘文善道:“臣这些年来,心中……一直自卑……”
“……”
“总是觉得,愧对师门,有辱恩师之名………臣才不及诸师兄弟们多矣……幸赖,恩师带臣如子,从未对臣放弃,依旧如严父一般,悉心教诲,而今……总算有所小成,得陛下夸赞,臣……臣……纵万死,亦可含笑瞑目!”
弘治皇帝沉默了老半天,突然道:“朕也远不如你的恩师啊。”
“啊……”刘文善不禁诧异。
弘治皇帝苦笑:“他有这么多的门生,个个却是我大明的栋梁,朕只有一个儿子,却也教不好,不过……万幸,朕还有一个,行礼如仪的孙儿……”
弘治皇帝欣慰的笑了笑,却忍不住想,方继藩这六个门生,随便挑一个出来,那都是人中龙凤,倘若这些人,随便一个是自己儿子……
朱厚照这个家伙,其实才干是有的,可总是,望之不似人君哪。
倒是现在,跟着方继藩,耳濡目染之下,好了一些。
弘治皇帝心里有了一些安慰,随即道:“卿家不必感伤,这是好事,这国富论,实是令人耳目一新,朕受此教,也有极大的启发,朕在想,此书将来,定将张大西山书院,使你的恩师,万世流芳。”
刘文善拜下:“臣若能如此,则喜不自胜。”
弘治皇帝又笑吟吟的看向王不仕:“王卿家也读国富论。”
王不仕忙道:“回陛下的话,臣读国富论,受益匪浅,此书……实是神奇,粗看之下,是离经叛道,可细细去感悟,却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臣……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王不仕感慨道:“士大夫以清流而自诩,当初的臣,又何尝不是如此,将这世上,分为清流和浊流,黄河之水为浊,长江水为清,自以为自己为长江之水,而洋洋自得……臣……”
回首着过去,王不仕甚是感慨:“正因如此,臣当初,将清名,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总以为,为大臣者,当读圣人书,代圣人言,仗义执言,指点江山。可是……臣遇到过一些人生的跌宕。”
这跌宕,大家都懂的,人间渣滓嘛……
弘治皇帝也不免为之唏嘘。
可王不仕对此,却已是一笑而过了:“自此之后,这天下,在臣眼里,再无黑白之色,而是灰色的,臣不再自诩为清流,臣就是臣,得陛下之禄,忠陛下之事,人在世上,吃的是五谷杂粮,岂无欲乎?人在世间,总要有人夸奖,也会有人谤之,可这又如何呢?臣感慨良多,愈发与从前那自诩清流的自己,格格而不入,这些年,有过反省……却更多的,是看待天下的事物,多了几分不同。”
“直到臣……遇到了国富论……”
说到国富论,王不仕眼里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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