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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德里巷是雍州城最大的花市,这里除了传统旧式家庭喜欢的梅兰竹菊盆栽,也有时下年轻人最欣赏的西洋花卉。
黄包车方停歇,车夫替溪草打起帘子,入目的花店便是大捧大捧香水百合,直看得溪草一阵眼晕。
见她用手帕捂着鼻子,匆匆略过,恨不得一秒钟都不想停留的形容,杜文佩奇怪。
“云卿,傅钧言不是说你最喜欢香水百合吗?怎么……”
看溪草面露古怪,杜文佩一瞬醒悟,意识到自己失言,双眸中写满了愧疚。
“对不起啊,云卿。”
都怪自己太怂,每次面对谢二就被秒得渣渣都不剩,现在还被傅钧言洗脑得傻乎乎的!
昨天谢二甩开了他们,姓傅的就各种表示云卿性格含蓄,别看她别扭,其实和谢洛白保不定是两情相悦,并摆事实举例子,把杜文佩听得一愣一愣的。
其中一条,便是你看云卿喜欢香水百合,谢洛白每次都给她送那样的花。
不得不说,傅钧言流连风月,平素哄女孩子就很有一套,加上心仪杜文佩,更是用上了十足十的真心,搞到后面杜文佩都有些将信将疑了!
不过看现在这个状况,完全被这两个表兄弟骗了!
杜文佩越想越气,也不顾今天穿的修身淑女小洋裙,叉腰骂道。
“这个傅钧言,亏我还把他当朋友,没想到他和谢二是一伙的,花言巧语专坑自家表妹!”
这横眉冷对的模样,恨不得与傅钧言割袍断义,看得溪草好笑。
“文佩什么时候和言表哥这么亲近了?竟然连言少爷,傅少都不称了?”
杜文佩脸一红,握紧小拳头捶打她。
“云卿,你还敢取笑我,我明明是站在你这一边的!虽然每次一遇到你那个阎王表哥就……”
杜文佩十分挫败。
“要不,你让铮哥哥派几个人保护你,这样谢二就不敢乱来了!”
提起心上人,小姑娘一秒钟满眼心心,俨然有滔滔不绝的趋势。
在她看来陆铮完全有和谢洛白分庭抗衡的能力,如果他真安排人手保护云卿,这也意味着自己见他的机会变多了!
让陆铮过来更危险好不好!
溪草急急打断杜文佩的畅想。
“别,那多不自在,这样我一举一动岂不是都逃不过爷爷的眼睛?”
这句话可谓说到了杜文佩的心坎上。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笼中的金丝雀,毫无自由,所以也万分理解溪草不想事事被人盯梢的被动。
可是,想起危险的谢洛白,杜文佩又不淡定了……
“好啦好啦,我心中有数,而且姨妈这么疼我,不会发生什么事的。”溪草俏皮地眨眼。
“况且,真有什么事,不是还有你吗?”
闻言,杜文佩胸腹中霎时被正义填满,她拍拍自己的胸脯,恨不得指天发誓。
“你放心,云卿,我杜文佩最讲义气了,对待朋友必当两肋插刀,万死不辞!”
看着小姑娘郑重其事的样子,溪草突然有些心虚。
其实她今天约咋咋呼呼的杜文佩一起逛花市,本身也是存了蒙蔽谢洛白的心思。
按照原计划,她会悄无声息地假装与杜文佩走散,继而甩脱谢洛白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顺理成章把一切瞒天过海;可如今杜文佩待自己一片真诚,溪草却有些犹豫了。
要不要和她坦白,寻求帮助?
然而联想谢洛白拷打叛徒时毫不留情的可怕模样,溪草便放弃了。
有些事,还是不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比较好。
两人一路走一路逛,杜文佩最近学习绘画,正好要采买一些花草写生,不一会就买了小小一车,把玉兰和樱草忙得脚不沾地。
溪草也买了几株蝴蝶兰,两人一起转进了一间叫“牡丹阁”的花房。
这是横德里巷最大的牡丹店,眼下正是牡丹将开季,店里很多花儿都打着骨朵,店家殷勤地向二人介绍牡丹品种,花朵属性,听得只喜西风的杜文佩兴致缺缺。
阁里的小厮也很有眼色,干脆把她引到了二楼雅间看上好茶,舒舒服服只等溪草选定。
几乎在同时,有人凑近溪草低声一句,溪草跟着他向前,拐进牡丹花丛,再往后看,依稀自己原先站着的位置,已被一个穿着和自己同色衣裳身形发髻都差不多的女孩子占据。
无怪乎梅凤官昨日电话中和她确认今日的穿着,还特别提醒她戴一顶檐帽,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准备。
那人和阁中的小厮站在花旁,俨然一副挑选的架势,从杜文佩的角度,只看到一个背影,完全找不出任何端倪。
溪草心中稍安,又涌出无数多个疑问。
穿过牡丹花丛,顺着一处低矮的甬道往内,和前面的春光绚灿不同,此处潮湿阴冷,周围长满了苔藓植物,偶尔有风吹过,让人生起一身鸡皮疙瘩。
越往前走,越显幽深,处处透着窒息的寒凉气息。
溪草无端打了一个寒颤,
想起梅凤官善恶难辨的脸立场,以及他身边危险蛰伏的赵寅成,有些怀疑自己的草率。
不过后悔吗?
溪草自问,答案却又是否定的!
短短的几分钟,溪草内心翻腾数周天。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冷笑,引得她仰头去看,抬眼间,这才发现正前方一座悬空的阁楼,梅凤官一身绛紫长袍,手中把玩着一朵牡丹,正蹲在那里好以整暇地看着她。
“陆小姐好胆量。”
引路的人搬来梯子,本还有些担心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姐不敢爬上去,没想到溪草脱掉高跟鞋,一手拎着,另一手便扶着梯缘,动作竟是飞一般敏捷。
看得梅凤官也有些目瞪口呆,注意到女孩子就要上来,他难得地向她伸出手,没想到溪草只淡淡一瞥,轻巧地落地,随后再大大方方淡定穿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完全没有少女该有的扭捏与胆怯,反而让旁人莫名尴尬。
什么意味不明的情绪在梅凤官脑中闪过,连他都没有注意,等发现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竟破天荒地对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姐道歉。
“陆小姐,这只是个巧合,并不是在下有意为难于你。”
溪草抬眸,似笑非笑。
“我想也是,梅老板应该不会这么无聊。”
一句话,让梅凤官目光渐渐沉了。
他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子,比起第一次满怀憧憬唐突地欲闯入他的化妆间,最后泪眼朦胧在楼梯口被他撞见,满眼满脸写满了失望和心伤;哪怕被他用轻浮糜烂刺激,视线中仍旧没有离开自己,否则也不会那么容易发现赵寅成的枪。
而现在的溪草,浑身上下无懈可击,好似包裹了一层面具。
这两个到底哪个是她?
梅凤官厌恶麻烦,轻易不与旁人牵扯。
所以自溪草住院后他一直避开她,这么过了将近一月,他发现陆云卿却不似其他狂热的无知少女那般对他死缠不放。
到底心中有愧,于是他避开赵寅成偷偷给她拨了一个电话,没想到陆云卿却邀他相见。
可是比起第一次满脸的少女情怀,这一次少女冷静得陌生,让梅凤官拿不准对方用意。不过她既然相信自己甩开了谢洛白安排的人,显然对他并没有威胁。
于此同时,溪草也在暗自打量。
哪想这小小的花房,竟是别有洞天;再看梅凤官刚刚的手段,溪草很难把心目中倨傲的小哥哥和眼前人联系起来。
那一厢情愿的相认心思也彻底熄了。
如果说一开始溪草自欺欺人地认为梅凤官是迫于赵寅成的身不由己,可现在看,此人显然也不简单。
什么自甘堕落,什么委身他人,什么为了生计……通通都是笑话。
或许真有什么不得已,不过比起那些,无非只是流于表象的遮掩,如同谢洛白和……自己。
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席卷着她,让她前所未有清醒。
溪草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一瞬间也下了决定。
“谢谢今天梅老板对我开诚布公,不过,我觉得似乎没什么好谈的了,告辞。”
如果他有心隐瞒,大可不必如此堂而皇之,显然,梅凤官此举是想让她知难而退,打消那些荒唐且不切实际的幼稚想法。
少女截然不同的态度让梅凤官笑了。
他讨厌女人,尤其是听不懂人话纠缠不休的女人,看来面前人不在此列。
于是他一改常态,和颜悦色得近乎诡异。
“我记得是陆小姐主动邀我见面。”
虽然卸下油彩,换下戏装,然而那常年侵淫戏中瑰丽的气质,让梅凤官举手投足都透着万种风情,那样雌雄莫辩的魅惑,轻易便吸引了所有感官。
溪草艰难地转过视线。
“是,不过我已经明白梅老板的意思了。云卿为在正隆祠和您说过的那些话道歉,是我失礼了。”
可是梅凤官却不想这样放过她。
“既然来了,不喝杯茶再走?况且陆小姐无话可说,在下却有很多话要说。比如这个——”
他从袖中取出那半只兔子,白玉温润的质感猝不及防闯入了溪草的双眸,随着玉扣系着的红绳左右晃动,带起一阵恍惚。
“不知这块玉陆小姐从何得来?可否详细告知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