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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日,左大臣便提出了回国。
玉扶颇为诧异,他们千里迢迢跑到北璃来,怎么这么快就要离开了?
“臣不是马上就回国去,而是看见那些工部造船的工匠学得认真,想带他们到我们停船的港湾去实地勘测一下船只,总比对着图纸研究要快得多。”
左大臣是如此解释的,玉扶也觉得工部研究航船的进度未免太慢了,这些桑夷国的使臣有这样的想法,倒是好事。
玉扶客气道:“只是如此一来,岂不耽误了你们的学习?”
左大臣笑道:“不耽误,不耽误。其实臣还想到沿海的几个城镇去走走,看看北璃人是如何处理海中各种鱼鲜的。不瞒陛下说,在我国我们只会生吃而已。”
生吃?!
殿中大臣闻言不由惊慌,生吃鱼肉,这和茹毛饮血有什么区别?
玉扶尴尬地咳了一声,不希望朝臣们表露出轻蔑之意来,便道:“那就请诸位使臣随意吧,朕为贵国准备的礼物,稍后请礼部与诸位交接。工部也要好生准备,把负责的官员和工匠随着使臣一行护送到港口。”
“是。”
“臣遵旨。”
二部尚书出列领命,不消几日打点,桑夷国使臣一行便离开了京城。
使臣离开之后,陈景行的下属才回来密报,“回大人,我们的眼线到处探寻,实在找不到会说桑夷国语的人。桑夷国和咱们几百年没来往了,怎么会有人会说他们的话呢?”
下属只觉得陈景行这个要求不合理,却不知陈景行心中也是百般纠结。
“本官何尝不知道这样的人难找?可本官总觉得,这些桑夷国的使臣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古怪。”
下属劝慰道:“您也不必担心了,现在他们不是已经走了么?就算有什么古怪,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是啊,已经走了……
陈景行忽然道:“不,工部的官吏和那些造船的匠人还和他们在一起!立刻备马车,我要去工部一趟!”
自从玉扶交代了向桑夷国匠人学习造船技术之后,陈景行就时常和工部来往,工部的门人今日又见到他,不免惊讶。
使臣都已经走了,他还来做什么?
“你们尚书大人呢?”
他进门便风风火火的,门人忙道:“在,在里头呢!”
陈景行不等通报直接走了进去,好在他和工部尚书是平级官员,便是无礼了些也没人敢说他什么,工部尚书正在内堂惬意地喝茶,见到他颇为惊讶。
“陈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
陈景行道:“尚书大人,忽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想问问你。贵部的人在桑夷使臣那边学造船也颇久了,可有进展?”
提到学造船技术这件事,工部尚书的脸色就不好看起来。
陈景行对比当初他刚来找工部尚书的时候,那时他的脸色都没现在难看。
他顿时蹙起眉头,“怎么了?”
工部尚书叹了一口气,“唉,说起来也是小事,不过到底有损我工部的颜面,陈大人你可别说出去。要说工部造船的这些人呢,一向是精明能干,是我十分得意的人手啊!可不知是桑夷国的船太过精妙还是为何,他们居然学了这么久也没摸到门道,还是虚有其表。”
陈景行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工部尚书还在抱怨,“也有可能是我这些得意手下太笨了,唉。不过幸好这些桑夷国的人知恩图报,直接把他们带去港口看船。就算再笨,过去亲自看看总能学会吧,你说是不是?”
陈景行已经没心思听他说什么了,匆匆告辞就往宫里赶。
与此同时,宫中。
玉扶和顾述白在长生殿用点心,她喜欢蟹粉酥,这么多年来口味一直没变,两人一边吃一边说话。
玉扶拈着一块蟹粉酥,半天也没见缺角。
顾述白不禁好笑,“吃饱了就放下来,拿着做什么?”
“不是,我是在想问题。”
玉扶用力地咬了一口,小脸吃得圆鼓鼓的,还托着腮在想事。顾述白把茶盏递给她,她才顺利地把糕点吞了下去。
“我还是觉得,那些桑夷国使臣古怪。”
玉扶道:“你看啊,一开始是我们探查到他们船只巨大,人数众多,又备了许多礼物来,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极其贫瘠的小国。而后,那个左大臣说话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强调桑夷国贫瘠弱小,什么连户籍制度都落实不了,什么生吃鱼肉,他为何要在我们面前自揭其短?”
“这些都罢了,或许可以解释为风土人情不同。最最古怪的是这一次,他们急匆匆地告辞离开,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一样。费了那么多精力和财力漂洋过海而来,不就是为了求学么?这么快就离开,那本就积弱的国家岂不是浪费了许多银钱,他们的国王能同意么?”
要说起来,这件事是有些古怪。
朝中大臣都没察觉,是因为大家代入了对桑夷国及一众使臣的轻蔑,所以不会去在意这些事。
顾述白思忖片刻道:“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一件事。当初在金殿上桑夷国使臣提出来的几个问题,号称是桑夷百年难解的题。那些题目虽难,可如今想想,也不至于到百年难解这么夸张。”
玉扶蹙起眉头,“明明不是难题偏要当成难题来问我们,难道这是一种新颖的方式,用来讨好我们?若不是讨好,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玉扶放下手中的糕点,二人对视一眼,立刻有了答案。
“若不是讨好,便是麻痹。”
殿外忽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陛下,陈景行陈大人有要事紧急求见陛下!”
“快宣。”
玉扶隐约意识到,陈景行匆忙赶来,或许和桑夷国使臣的事有关。
陈景行匆匆进殿行礼,而后道:“陛下,臣有件事已经堵在心里数日了,不能不来禀告陛下。陛下是否觉得,那些桑夷国使臣有些古怪?””
玉扶下意识看了顾述白一眼,“发生了什么事?”
陈景行摇摇头,“就是因为没有发生什么事,臣才觉得古怪。陛下记得上次您让臣请工部的人去求教制造航船之事么?当时左大臣的神情便很微妙,他身后那些使臣更露出不悦之意。虽然臣突发询问,左大臣给了完美的理由,说是因为茶水引起了思乡之情。可以臣多年和各国使臣打交道的经验,觉得他们似乎是不愿意教我们造船之术的。”
陈景行是当时在场的当事人,对于左大臣等人是何等神情,他最清楚不过。
玉扶对他十分了解,知道他在外交事务上有出奇的天赋,既然他觉得那些使臣有不愿意的态度,只怕不是空穴来风。
“你继续说。”
陈景行缓了一口气,又道:“臣原本是打算安插探子到他们身边,探查他们的心思。可他们平时私下交谈用的都是桑夷国的语言,臣命人在国中遍访,也找不到会说桑夷国语言的人,只好作罢。方才臣去工部问了尚书大人,陛下猜怎么着?工部那些能人巧匠竟然到现在也没能掌握桑夷人造船的技术,只学了个皮毛而已!”
这话若说给旁人听,或许不觉得什么。
可玉扶一听就明白了,工部那些老匠人一直在朝中任职,若他们这么无能,也不能一直稳坐其位。
最大的可能便是,桑夷国的匠人动了什么手脚,不肯把真正的技术教给他们。
顾述白忽然蹙起眉头,“若只是不肯把他们的技术教给我们的匠人,倒不是大问题。我现在担心的是……”
“什么?”
顾述白抿了抿唇,有些担心地看着玉扶,“如果他们不想把造船技术教给我们的匠人,那将他们带去港口实地勘察,便是个托辞。”
玉扶一怔,已然明白……
朝廷派出人马日夜兼程,追随桑夷国使臣的步伐一路向东。
到半途中便折返京城,随他们一道回来的,还有工部负责造船的官吏和匠人,只不过都已经成了尸体。
那些尸体皆是用佩刀划开腹部,失血过多而死的,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划开腹部的刀型是个十字型。
也就是说,有人先横着将他们的腹部破开,再竖着破了一刀,使得他们腹中的所有脏器几乎都被切碎,不仅毫无生还的可能,而且死之前极为痛苦。
这种变态的屠杀之法,瞬间引起了北璃朝中的愤恨。
“陛下,工部这些人是跟着桑夷国的使臣出发的,如今他们死状凄惨使臣却毫无回应,必须要把他们抓回来仔细盘问!”
“不必盘问了。”
玉扶面色冷然,“只怕他们现在早已乘上巨轮逃之夭夭了,怎么会让我们有机会抓到?”
“陛下的意思是……工部的人是那些使臣杀的?!”
那些使臣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杀人灭口?
顾述白出列道:“昨夜我和陛下翻阅古籍查到,桑夷国的人有种特别的传统,就是喜欢用十字刀切腹杀人。这种杀人的手法在北璃闻所未闻,加上使臣没有派人回来报信,可见确实是他们所为。”
众臣诧异非常,想到桑夷国使臣在京城毕恭毕敬的模样,他们怎么也无法想象,这些人会做出杀人灭口的事。
上首,玉扶的声音沉沉传来。
“从桑夷国使臣的国书传来的时候,朕一直觉得不对劲,曾派人暗中查访使臣的行踪。朕现在明白了,这些使臣根本不是来北璃求学的,而是来刺探虚实的。他们的巨轮在来到北璃之前,曾派出过一只附属小船去东灵,朕也是昨日才得到的消息。”
他们不先来如今九州大陆实力最强盛的北璃,反而去了东灵,可见求学是假,阴谋是真。
玉扶冷笑道:“桑夷国一定和东灵勾结密谋了什么对我北璃不利之事,所以朕想为地方划分州府派使臣去给宁帝送礼,让左大臣他们以为朕已经知道了他们的阴谋,他们才会如此匆忙逃离。眼下关键不是设法把这些使臣抓回来,他们逃到海上,以我们的航船技术根本比不上他们。现在最要紧的是——”
她几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构建北璃东面沿海一线城池的边防,时刻防备桑夷国率军突袭!”
“陛下!”
兵部尚书率先出列,“我北璃东面沿海一线,从无战备城防,向来只在和西昆、东灵等国交界处构建城防。不但是我国,东灵的东面也有大片靠海的城池,他们也从不设城防啊!”
从未设防的地方,一下子要全部建立起来,谈何容易?
欧阳骐道:“是啊陛下,您在担心什么?难道还怕那些桑夷国使臣回去带兵来攻打我们么?他们的航船技术虽好,人口兵力却不足,武器更不如我们先进,就算带着大军飘洋过海而来,又能有几分战力?”
玉扶轻叹一声,拧着眉头看欧阳骐。
天云破出列道:“欧阳将军此言差矣,既知桑夷国怀有狼子野心,就该知道他们告诉我们的事情未必真实。他们说自己国小力弱,真的有那么弱么?他们说自己武器军备不完善,真的不完善么?如今想来,那些不过是用来麻痹我们的言语,他们一定和宁帝达成了某种交易,要对我北璃不利。”
欧阳骐是个武人,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分析朝局之事略显吃力。
听了天云破的话,他这才意识到,桑夷使臣狼子野心,一开始就不怀好意。
众臣交头接耳,纷纷大骂桑夷人。
玉扶的手在御案上敲了敲,殿中顿时肃然,她正色道:“如今不是怨天尤人之际,更不是诸卿可以大意轻敌的时候。方才你们说,北璃自古从不在沿海一线布防,东灵也是。难道你们忘了秸秆信一事么?”
两年前攻打东灵的起义军,顾相曾经用秸秆传信的方式,将大量藏着文字的秸秆丢入海中顺着洋流飘到东灵海岸。
当时东灵沿海的百姓捞到信,知道了北璃的优厚国策,纷纷携家带口跑来投奔。
众臣闻言不禁沉默。
北璃曾用海上航船投出秸秆信,改变了东灵的战局,那桑夷国又何尝不行呢?
他们的航船分明更加先进,也更加巨大。
顾述白出列道:“北璃东部沿海一线,算上东灵那些已经划归我们的领土,共有二十五个城池。臣提议,这二十五座城池分批分类,不但要求当地地方官员和屯兵将领构筑防线,更要派遣多位将领带兵前去。一则补充兵力,二则更便于管理和观测敌情。”
玉扶点点头,“还有东灵那一边,宁帝虽弱,到底国力尚存。若是桑夷人使了什么诡计诱骗宁帝出兵,对我们而言也不可不重视。二十五座城池一分为五,派遣五位将领前去,再加上东灵那边,一共需要六位武将。”
殿中武将跃跃欲试,玉扶忙道:“诸位将军不必忙着请命,朕的意思,派遣到沿海一线构筑城防的将领,需是通晓海情,对水战有经验的。还有带去的士兵,若都是连水也不敢下的旱鸭子,去了又有什么用?”
这样一说,许多跃跃欲试的将领都退了回去。
要说陆地上的战役,不管是山地战、沙漠战、水泽战,都有精通的好手。
可海战……对于他们来说太过陌生。
众臣思考人选的时候也在怀疑,所谓海战会不会是陛下太多心了,把桑夷国想象得太厉害?
即便是他们有意显拙隐瞒了真实实力,难道他们的国力还能胜过北璃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