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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
原本决意挥师入山的欧阳骐,在出兵前一日忽然改变了主意。
只听闻军中来了一个神秘的黑衣人,暑热天戴着厚厚的斗篷,进了大帐后就没出来过。
一直到天黑士兵进去给欧阳骐送饭,才发现那黑衣人早就不知哪里去了。
独有欧阳骐站在案桌后头负手而立,时而来回踱几步,若有所思,“传我的军令,明日出兵取消,全军暂时蛰伏不动。”
军中将士枕戈待旦,忽然听见取消出兵的军令,都议论纷纷。
以众人对欧阳骐的了解,他是个行事果断指挥若定的大将,很少在做出决定之后临时变动。
显然是因为那个黑衣人。
顾述白的大军并没有和欧阳骐大军汇合,而是镇守在北面防止东灵的军队袭扰,为欧阳骐造成困扰。
原以为欧阳骐那边很快就会决定进攻,或者派人来向他们求援,不想接到的消息却是按兵不动。
“回禀顾大将军,欧阳将军有密信,命属下当面交给您。”
军报是军报,密信是密信。
顾述白拆了信方知,原来殷朔因梦魇缠身得了重病,起义军军心不稳士气涣散,欧阳骐决意等待,用一种更加和平的手段解决起义军。
有殷朔叛变的心腹下属作为内应,这是指日可待之事。
原是件好消息,不想昆羽扬听说之后十分担忧,“殷朔此人诡计多端,只恐又在使什么阴谋诡计。我不放心,大将军,让我率军去支援欧阳将军吧!”
按照欧阳骐的设想,现在就是等着殷朔病入膏肓,他的下属便会趁机率军投降归附,根本不必费一兵一卒。
自然也不需要什么援军。
顾怀疆感念宁轩当年相助的恩情,加之和昆羽扬朝昔相处这段时日,知道她不是个轻狂莽撞的,便应允了她,“去了之后一切听欧阳将军指挥,军令大如山,你知道私自行动的代价是什么。”
昆羽扬满口答应,带着一支五千人的队伍赶赴欧阳骐的驻地,不想殷朔尚未病得人事不省,听闻有一支五千人的队伍连夜奔袭而来,竟在路上设置了埋伏。
起义军军心不稳,正需要一场胜仗来鼓舞士气,殷朔打算拿昆羽扬和她的五千部将之鲜血来鼓舞军心。
中了埋伏的将士与起义军在夜色中厮杀,昆羽扬身先士卒,杀得红了眼。
银白铠甲在夜色中格外夺目,起义军见她是军中唯一的女子,便知道她就是这支队伍为首的女将,纷纷朝她攻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混在队伍中的林轩忽然从斜刺里闯出,挡在昆羽扬面前为她拦下无数刀剑的锋刃。
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欧阳骐大军中听到消息派兵来援,才救下了他们。
厮杀的双方互有损伤,大致持平,可持平的损伤对于北璃大军来说便是败了,毕竟起义军兵力衰微,等同于拿血肉之躯顶他们的刀口。
以往每次大战都是起义军损伤居多,甚至多出北璃大军十数倍。
昆羽扬为此十分自责,救了她一命的林轩成日陪伴在她左右开导她,她才渐渐恢复过来。
“出兵岭南前,你曾说我有私心,如今我证明给你看了,我确实有私心。为了替亡夫报仇我才坚持领兵援助,结果大意轻敌中了殷朔的埋伏,才会让弟兄们损伤惨重。”
林轩不是个巧言善辩的人,闷了半晌才道:“谁也不想让弟兄们白死,殷朔并非等闲之辈,他是曾经的东灵丞相。连顾侯府一家子都差点折在他手里,你中了他的埋伏不算丢人。”
好歹林轩还会安慰她,军中一堆糙老爷们哪里懂她为此事多自责,一来二往两人的关系又亲近了许多。
……
“原来是这样,要说起来,你们俩的确有缘分。”
昆羽扬把岭南发生的事情同玉扶说了一遍,听到她和林轩这一段渊源,玉扶不禁感慨。
昆羽扬愣了愣,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床上一对双生子,用手拍着他们的胳膊哄睡觉,“也许是吧,当初我一听见他的名字就觉得,像是夫君派他来拯救我的。不瞒你说,在战场上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惜命,甚至很想就这么死了算了。孩子有你这个义母我放心,至于我,他死了我还有什么必要活下去?”
“其实上战场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当初在西昆的时候我就想,既然我不是一个能让人看重的公主,倒不如去战场做一位女将。起码我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挣得军功和前程,不必在后宫看那些勾心斗角、明争暗斗。”
她顿了顿,苦涩一笑。
没想到去了她曾经最向往的战场,以为挥洒血汗就能忘记那个人,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有许多次她都想着自己若是死了也好,偏偏死不了。
玉扶解不开眉头,也解不开昆羽扬的心结,她沉默了片刻,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来之前顾述白告诉她林轩的事,是希望她作为昆羽扬的好朋友能劝劝她,不要再为了宁轩之死自苦,尽快走出来。
他看得出昆羽扬对林轩有意,林轩对昆羽扬更加爱护,这种爱护出自真心实意,并非因为她的身份。
玉扶听到这些话很高兴,原以为来到东宫能看到一个恢复生机的昆羽扬,可见了面交谈一番她才明白,昆羽扬对宁轩的执念比她想的还要重。
这个时候让她接受林轩,对她而言太残忍了。
昆羽扬见玉扶不开口,便笑道:“你怎么了?你和大将军久别重逢的喜意,千万别被我搅扰了。也不必同情我,有些感情曾经拥有过就是一辈子的美好,比起那些一生都未曾拥有过的人,我很知足。”
她笑得满足,宁轩虽然死了,却仿佛一直活在她心里,眼里。
玉扶点点头,“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知道你恨殷朔入骨,他曾对顾家做过许多错事,我也不愿轻饶了他。可是丹阳公主曾经于我有相助之恩,我打算送殷朔的全尸去和丹阳公主合葬,希望你别介意。”
昆羽扬失笑,“我怎么会介意呢?丹阳公主从前待我没有善意,可只要想到她是如何全心全意待殷朔的,这份情意就让我敬佩。一个痴情一生的女子活着没有得到回报,让她和心爱之人合葬,这是对她最好的安慰。”
……
两日后,昆吾伤入京。
车队从南城门入京,严铮派了许多人严密保护着,自然也有监视的成分在。
入城之时却见京中一队人抬出一口棺材来,昆吾伤正敞着车帘看京城的巍峨壮丽,乍一见这棺材吓了一跳。
他自从出了西咸城,离京城越近眼皮子跳得越厉害,见到这棺材的一瞬间好似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眼皮直跳。
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真晦气,还不快抬远一些!”
仑越持剑站在昆吾伤的马车外,“这是西昆陛下的车队,前方抬棺材的速速退避!”
都知道西昆已经向北璃投降,连国玺和兵符都交出来了,谁还会敬重这个名存实亡的陛下?
抬棺材出城的人也不甘示弱,“我们是顾大将军麾下的士兵,奉陛下谕令送这口棺材到东灵去!”
言下之意他们是奉圣命出城的,并非随意可欺的普通士兵。
仑越待要开口,昆吾伤摆手阻止,自行出了马车。
他并没有什么身为陛下的自矜,这个身份到底配得上多少矜持,他比旁人都更加了解。
只见他走到护送棺材的士兵身旁,好言好语问道:“这位小哥,敢问棺材里的人是谁?”
士兵看了看身边的同袍,反正这也不是秘密,何况昆吾伤好言相问,他也不好意思驳回人家的面子。
便道:“是起义军头领殷朔,陛下恩旨赐他葬于故土。”
原来是殷朔。
想到当初自己和殷朔也曾有过牵连,昆吾伤不禁生出唇亡齿寒之意,笑得一脸无奈。
反倒是那士兵好言提醒,“您快进城吧,这棺材的确晦气,别冲撞了您。”
说着朝身后一摆手,护送棺材的队伍让开了一条路,昆吾伤回到马车上,马车朝北璃宫城进发。
一路热闹繁华,百姓衣着锦绣在街头来来往往,叫卖声不绝于耳,不知是什么点心的香味一阵阵飘进马车里。
久闻北璃京城繁华似锦,如今一见才知名不虚传。
靠近宫城的时候昆吾伤看到一座十分高大气派的酒楼,离宫城极近,想必是京中达官贵人的挚爱。
上书玉膳楼三个字有些眼熟,像极了玉扶的笔迹。
只是比起她的字迹更加飞扬洒脱些,多了一分指点江山的豪气,少了闺阁女儿的拖沓累赘。
这到底是不是玉扶的笔迹,他一时也看不出来。
车到宫门前,仑越上前道:“劳烦通报一声,西昆陛下到访。”
顾述白让严铮派人送昆吾伤一行人来,自然知道他几时会到,却没有派朝中官员前来迎接,仑越感受到了怠慢。
他心中既为昆吾伤不忿,又清楚降国没有尊严,只能强忍下来。
守在宫门外的御林军士兵点点头,转身进去通报,却不是通报御前,而是向顾寒陌通报。
“大统领,昆帝一行人来了,正在宫门外求见陛下。”
“知道了。”
顾寒陌早有准备,朝黎明道:“你把这些名单点齐,我去去就来。”
黎明看着他大步朝宫外走,眸子微眯,“难道是要给西昆陛下一个下马威?这种活如今也能派给他做了?”
黎明时刻操心自己的准妹夫被带坏,从前他看顾寒陌跟他一样老实,现在怎么觉得他越来越不老实了。
好像是……跟黎兔在一块儿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他忙忙摇头,把手里的名册交给边上的士兵,偷偷跟上顾寒陌看看他怎么对付昆吾伤。
昆吾伤一行在宫门外等候,只见顾寒陌一身戎装而来,看士兵们对他恭敬的态度,想来他现在在北璃担任要职。
昆吾伤朝他虚虚拱手,“三公子,多年不见,一切可好?”
他们也算是旧识,顾寒陌也拱了拱手,“托昆帝的福。昆帝一路远来辛苦了,陛下特意交代若昆帝进京先不急着觐见,去驿馆休息休息洗净风尘再说。”
昆吾伤好似想到什么,眉梢微挑,“驿馆?哪座驿馆?”
顾寒陌面不改色,“京城只有一座驿馆,昆帝不知道吗?”
昆吾伤头皮一紧,立刻明白自己这一路行来为什么眼皮直跳了——
玉扶太狠了,竟然想把他和昆君玥放到一处!
他们两在西昆就是死敌,如今西昆连国玺都交出去了,昆君玥只会比从前更十倍百倍地怨恨他。
他要落到昆君玥手里还能有好?
昆吾伤下意识抹了一把额上,“不必休息了,既然到了京城不拜见陛下我心中不安,还请三公子行个好。”
顾寒陌轻佻地睨他一眼,“想当年昆帝还是西昆七皇子的时候,出使东灵在临安无恶不作,连我顾侯府都不放在眼中,还在府里和我大哥打了一架。那个时候昆帝年少轻狂的模样,我还记忆犹新。怎么,如今成了皇帝倒学会求人了?”
“你!”
仑越下意识护主,昆吾伤立刻给了他一个眼色,示意他别不识相。
被顾寒陌羞辱一番算得了什么?
总好过去和昆君玥拼死拼活要强。
他仍做笑脸,“三公子一向大度,何必还记着昔年之仇?何况你大概不知道吧,令兄顾述白流落西昆是我救了他的命。难道三公子就这样对待顾家的救命恩人吗?”
昆吾伤很懂得顾家人的软肋在哪,一戳一个准。
在顾寒陌身后不远处偷听的黎明捂住了嘴,放轻呼吸,想听听顾寒陌会如何回答。
这要是顾述白在或许还能巧舌如簧争辩一番,顾寒陌嘴皮子不算机灵,他能辩得过昆吾伤吗?
顾寒陌顿了顿,好一会儿抬起头来,一脸茫然,“有这回事吗?我没听说过。”
昆吾伤:“……”
看来玉扶是恨及了他,顾寒陌才会做出这番装疯卖傻的姿态,不肯放过他。
他知道自己是逃不过此劫了,索性道:“好吧,去驿馆之前有件事还想问问三公子。若三公子觉得可答便答,不可答便罢了。”
顾寒陌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他提问。
昆吾伤道:“他们俩还好吗?”
顾寒陌眉头微蹙,看向他,不知他这没头没脑的“他们”指的是谁。
待看到他那一双眼睛,里头交织着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舍弃,有期待甚至还有欢喜,顿时了然。
“陛下和大哥很好,如胶似漆,这几日形影不离一直在一处。”
若不是听他亲口说,很难想象顾寒陌的口中能说出“如胶似漆”“形影不离”这样儿女情长的话。
昆吾伤笑了笑,“果真如此。顾述白没有得到任何惩治么?”
顾寒陌一顿,“没有。不过也没有任何嘉奖,大哥此番立下大功也犯下抗旨的大罪,算是功过相抵吧。”
反正朝中没有人提让他晋封的事,毕竟他犯了那么多错,每一条说起来都是大罪,让京中许多大臣彻夜难昧了好几次。
也没人提处罚他的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次回来之后和玉扶夫妻情分更深,这个时候提出处罚,岂不是太煞风景?
这种摆明了往刀口上撞的事,没人敢做,包括天云破。
故而顾述白的事就这么搁置下来了,一切还真像玉扶当初说的那样——
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昆吾伤闻言一笑,“我明白了。驿馆在哪?这就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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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吾伤:大哥,我来了!(张开双臂拥抱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