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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骑快马飞奔出临安,怀揣姬成发亲笔手书歪歪扭扭的信。
道旁林木密布,数不清的黑衣人隐蔽在树梢,单等那骑快马到了指定区域,他们便可下手。
炎炎日光照着路面,飞扬的黄沙叫人视线模糊,策马之人忽见眼前路上出现一条绊马索,想要及时勒马已经来不及了。
一人一马狠狠摔在地上,马鸣声哀而无力,那人才起身便被黑衣人一剑毙命,甚至没来得及抽出腰上佩剑。
黑衣人在他身上摸索一番,找到了一封信,信封上笔触稚嫩,他们彼此对视点了点头。
“什么了不得的北璃使臣,到底是个孩子,居然只派了一个人送信。他以为东灵朝中真的没有人敢对北璃人出手么?”
一群黑衣人搜到信后飞快撤离,待林中重新响起鸟鸣的时候,又是一骑快马从飞快朝前奔去。
这匹马显然比前头倒下的那匹更加健壮有力,马上之人的气势也更加凌厉,经过那具尸首身旁,马上之人看了他一眼,没有半点迟疑地离开。
他们两个人被派出执行送信的任务,一个是注定要死的,一个是注定要活的。
而他是后者。
马蹄一路向西奔去,城中相府,殷朔拆开那封黑衣人截回来的信,立刻变了脸色。
“混账!这是什么东西?”
他把信狠狠甩在黑衣人脸上,后者小心翼翼拾起来一看,只见里头的信纸什么字也没写,而是画了一个大大的猪头,猪的头上顶着殷朔两个字。
看见这幅画,殷朔就忍不住想到那个混世魔王一般的孩子,正用嘲讽的眼神看着他。
被一个孩子羞辱至此,这是他一生最大的失败。
黑衣人连忙跪下磕头,“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殷朔恨恨地咬着牙,“再派人去追踪信使,一定要查到信使去了什么地方,那极有可能是玉扶的所在!”
……
北璃储君一行的队伍,脚程忽然快得吓人。
沿途有地方官想去拍个马屁、套个近乎,还没来得及去人已经走了。
有地方官听说他们日夜兼程地赶路,为了能套上近乎天还没亮就在城外等候,等了几个时辰才看到远方浩大的仪仗——
带着明黄色。
迎候的地方官员精神抖擞,城中酒菜和珍玩都备好了,他们费尽心思准备终于能派上用场。
那队人马很快靠近,为首的地方官身着显眼的红色官服,上前朝那马车拱手,“恭迎北璃储君一行,请殿下城中稍事歇息。”
回应他的是满头黄沙。
“呸呸。”
他把嘴里的黄沙吐出去,抬头一看对方连片刻停留都没有,直接像没看见他似的过去了。
滚滚黄尘在队伍后头飘扬,站在城门外的一众地方官员被呛得直咳嗽,个个皆是灰头土脸。
“岂有此理,这也太霸道,太无礼了!”
玉扶等人根本听不到身后的怒声,马车里一片寂静,众人一门心思地赶路。
月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了,你们都别担心了。有姬成发那个小魔王在,就算三日之期到了,只要刀还没有落到脖子上,他一定有办法阻拦!”
之前最嫌弃他的是月狐,现在把希望都放在他身上的也是月狐。
顾述白眉头紧锁,“若只是陛下,我倒不怕。可现在殷朔显然已经看穿了我们的目的,他是不会让人阻止他的阴谋的。”
玉扶道:“我担心的也是这个。眼下已无路可走,唯有快马加鞭尽快赶回临安。大哥哥,你的身体还吃得消么?”
顾述白点点头,“你们两每日轮番给我吃这个药那个药,我的身体早就康复了,只是武功还未恢复原来的水平。”
玉扶揭开车帘一角朝外望去,长长的仪仗队伍人数众多,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她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仪仗太过累赘,不如我们弃车策马而行,先行赶到帝都。只要你的身体吃得消,即刻便可动身。”
“公主,使不得!”
顾述白尚未开口,陈景行头一个反对,“轻车简从速度自然更快,可公主殿下的安全谁来保护?这里是东灵境内,那个殷首辅会不会派人半道截杀?就算公主安全到了临安,没有仪仗宁帝会不会相信公主的身份?”
月狐道:“有我在,再带上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安全不是问题。至于第二个问题……”
她看向玉扶,玉扶思忖片刻,“有成发在,他可以证明我的身份,宁承治便不敢对我们如何。”
陈景行道:“小公子现在已经证明不了公主的身份了,公主忘了他信中怎么说的么?殷朔设法让宁帝相信他和你早就在仙人谷相熟,到时小公子为你的身份作证,殷朔也会说他是在骗人。到那个时候,宁帝会相信小公子还是殷朔?”
答案显而易见。
顾述白道:“陈大人说得不错,证明不了你北璃储君的身份,陛下就有可能对你不利。我不能让你冒险,眼看着你羊入虎口。”
宁承治对玉扶的心思早已昭然若揭,她逃过一次,这一次再回去,宁承治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想到这些,顾述白陷入两难之境,陈景行道:“有个法子可以姑且一试,咱们现在就派人快马去到临安。告诉他们以北璃的风俗,接待外使不可见血光,否则便是不敬之意。这样一来就算小公子拦不住,宁帝也不敢大兴斩刑。”
顾述白点头,“我同意。这是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如果姬公子能够以此名义言辞阻止陛下所谓的假斩首,或许还能有转机。”
“我不同意。”
玉扶转过头,深深地看着他,“你明知道这是下策,赌的是宁承治和殷朔的反应,这太冒险了。宁承治是一个可以轻易掌控的人,而殷朔不是!”
……
三日之后,顾侯府满门斩首之期定在午时。
一大早便有信使快马入城,加盖北璃储君玺印的公文送到宁承治手中,引得他蹙眉频频。
“北璃这是什么破规矩那么多,坏朕的好事。”
池公公凑上去,“陛下,这公文里写的什么?”
“说是北璃那位殿下快到了,要帝都不能见血光,任何夺命之刑都不能施,否则便是大大不敬。”
池公公咋舌,“北璃一个皇室宗族的小公子就那么张扬跋扈了,这位殿下身为储君,规矩可不就更多么?”
宁承治叹了一口气,恨不得把这信烧了,假装没看到,正想把信丢进香炉,一晃眼看到上头那个朱泥印的剑穿玉玦的徽记,忙又收了回来。
这个徽记是北璃皇室专属,一把修长的宝剑穿过一只蚩龙玉玦,那蚩龙就像活的一样盘绕在剑身上。
宁承治看这个徽记总觉得哪里不舒服,下意识地敬畏,不敢轻视。
就像他对北璃这个国家一样。
思忖良久,他把公文重新放在桌上,“罢了,去传朕的旨意,取笑今日的斩刑。反正朕要将顾侯府满门抄斩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想必玉扶听见很快就会回来,不一定要把戏演得这么足。”
池公公笑道:“是啊,镇江长公主总归就在仙人谷,现在可能已经在来帝都的路上了呢!还是把北璃这位殿下安抚好要紧,他可是从西昆来的啊。”
宁承治听见西昆二字,浑身一颤,“说的不错,决不能让北璃和西昆联手,那样朕的江山就难保了。你快去,快去宣旨!”
……
大理寺监牢。
牢房的差役提前送来今日的饭食,顾侯府众人沉默地看着。
饭菜比平时丰盛许多,蔬菜的颜色看起来格外鲜嫩,里头还有鸡腿等肉菜,外有一壶酒。
捧着饭菜的差役一个个送到他们的牢房里,一,二,三……
一共是六份,父子六人今日将共赴黄泉,没有人见到这个场面不心酸的。
“吃吧。”
顾怀疆淡淡一声,随即拾起筷子,顾酒歌等人随之起筷,各自在牢房中静默地吃这顿饭。
狱卒重新关好牢门,摇头叹气地走了出去。
天道不公,好人不长命,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你们都出去吧,让侯爷父子说说体己话,现在不说就来不及了。”
一个老狱卒挥了挥手,众人随之退了下去,牢房里除了碗筷轻轻碰撞的声音,再没有旁的。
顾寒陌凑到顾酒歌的牢房边,隔着栅栏道:“二哥,我给你倒杯酒吧。从前是我不好,你喝酒也没有误过事,我不该说你。”
顾酒歌笑着摆摆手,“许久不喝酒了,今日也不想喝。你放心,我不记恨你。倒是你一向就知道练剑,今日合该好好喝两杯才是。”
顾寒陌摇摇头,“我也不想喝。”
顾家军出征打仗的时候有严令,上至主将下至士兵,谁也不能饮酒。
他们现在便是在打一场硬仗,这场仗只有他们父子六人。
阴暗的光线中,不知谁轻叹了一声,“幸好大哥和玉扶不在这里,顾家总归还有一丝血脉在人间。”
他们不怕死,可明知这是一场必输的仗,看着自己的父亲兄弟一个个死去,仍叫他们心中生凉。
酒水倒在杯中的声音,清浅冷冽,浓烈的酒香四溢。
牢房里没有什么好酒,这是狱卒们能买来的最好的酒了,味道浓烈劲头也大,据说喝了砍头的时候就不会疼。
顾怀疆举起酒杯,淡淡笑道:“今日是我父子最后的聚宴,不如同饮一杯。”
他的声音里有视死如归,有慷慨从容,众人自问做不到他那样淡然,仍然各自给自己杯中斟满了酒,一同举杯。
热辣的酒液滑进喉咙,顾相和顾宜两个年纪小的咳成一团。
顾怀疆看向他二人,“为父一生光明磊落,从无做过半点对君不忠,对人不义的事情,唯独觉得亏欠了你们。”
他的目光从顾相和顾宜身上,一直转到顾酒歌等人身上,将每个人都细细看了一遍。
“倘若当初为父不阻拦你们的行动,至少今日你们都不必陪着为父死。为父也知道,你们不怕死,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众人沉默着,他们做不到顾怀疆那样的忠义,却知道一个孝字。
与其说是为了忠君而死,倒不如说是为了孝道陪顾怀疆赴死。
“父亲。”
顾宜忽然道:“我怕大哥和小玉扶赶回来的时候,看见我们的尸首。小玉扶是个姑娘家,一定要吓坏了。还有……还有云烟,不知道她许了亲事,以后还能不能找到如意郎君。”
顾酒歌听他这样一说,忽然想起殷姬媱。
“人死了,就不必替活着的人操心了。”
牢房的大门不知何时被打开,殷朔站在光影交错中,面上带着森森笑意,他一步步走来,如鬼魅,似修罗。
“早能替活着的人想一想,就不该等死才对,为什么不造反呢?”
他走过众人的牢房门外,一个个看过去,“你们还指望宁承治良心发现不杀你们么?我告诉你们,无论当初即位的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他们都一样忌惮顾侯府。”
他最后走到顾怀疆的牢房外,慢慢蹲下身子,看着顾怀疆。
“你们从很早很早以前就注定要输,远在先帝遇刺之时。我从未阻拦你们探查先帝遇刺的真相,那是因为我知道,无论谁登基都容不下顾侯府。可笑你顾侯爷一世英雄,愚忠若此,白白送了满门性命。”
顾怀疆抬起头来,“你说的不错,无论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但凡帝王都不可能不忌惮顾侯府的军权,先帝亦是如此。但他们三人还有一处相同,你想听么?”
殷朔眉梢一挑,“愿闻其详。”
顾怀疆将筷子放下,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囚服加身,掩不住战场杀伐的一派儒将威风。
他笑道:“忌惮归忌惮,只要没有奸臣挑唆,只要朝中还有像季老大人这等忠正之臣辅佐,不论是他们两人中的哪一个,都可以成为一代明君。先帝便是最好的例子。”
殷朔愣了愣,随即讽刺地笑了,“顾侯爷还真是心宽,这样的人你也觉得堪成明君。如果他们可以,那我呢?”
他总算把心里的实话说出来了,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毫不在意。
在他眼中,这些已经都是死人了。
顾怀疆笑意疏离,“你比他们差远了,不管是陛下还是当年的大皇子。他们或许才能不及你,智慧不及你,但心中总有仁义的一面。你冷血无情,谋害先帝,意图篡位,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顾怀疆很少用这样激烈的言辞去评判一个人,殷朔面色一变,忽听外头传来脚步声。
池公公从监牢外进来,看到殷朔在此笑着上来见礼,“殷首辅,你在这里正好,陛下有道口谕正好和你这位监斩官说。”
殷朔眉头一蹙,“什么口谕?”
池公公笑道:“嗐,还不是北璃那位殿下。说什么储君出使不宜见血光,一应杀人之刑皆不可施。所以陛下命取消今日的斩刑,反正也是假的,只要镇江长公主不知道不就成了么?”
顾酒歌忙道:“你说什么是假的?”
池公公想着只要玉扶回来,顾侯府一家仍是金尊玉贵的国丈和国舅,还是不要得罪得好,便道:“今日斩刑是假的,陛下并不打算要诸位的性命,只是想让镇江长公主听到消息赶回来罢了。”
顾酒歌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他连忙看向顾怀疆,后者面上同样现出一丝笑意。
他知道他没有看错,宁承治并非穷凶极恶的昏君,只是被殷朔蒙蔽罢了,否则何至于没有确凿证据就要灭他们满门?
“原来是假的,陛下并不想杀我们,父亲是对的!”
顾宜想到苏云烟还不至于未嫁就成寡妇,心里不禁欢喜起来,忽听噗嗤一声,鲜血溅在他牢房的栅栏上。
那是池公公的血。
他不可思议地望向殷朔,后者手中握着匕首没入池公公腹部,残忍一笑——
“不好意思,本官没听见陛下的口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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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小玉扶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