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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兰谷的城楼上,梁伊伊正在惊涛骇浪中扮演着加勒比沙盗。与她相距几里地的石丘溶洞里,常远兆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
何勇忙着将那群束手投降的马贼捆在一起,还不忘随时盯紧常远兆,防止他冲出去。“你别这么紧张行不行,有恶少在,她不会有事的。”
常远兆不言不语,眉宇间的忧虑丝毫未见轻减。眼看着外面的飞沙走石,被狂风卷成了一只暴走的野兽,似乎要将所到之处的生灵全部吞噬才肯罢休。他自己尚且感到惊惧,更何况他那个娇弱的妻子?
何勇将最后一个结打完之后,从人堆里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依旧苦口婆心的安慰着他:“虽然我不想承认,可那个家伙确实有本事,有头脑,而且你应该相信他的人品。夫人在他身边,一定很安全的。”
常远兆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勉强听进去一些。可随即又捏着拳头,懊恼的说:“我不该丢下她,是我的错!”话音刚落,双眼闪出寒光,陡然转向那群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马贼们。
何勇见他一瞬间变得杀气腾腾,赶紧下意识的挡在他面前:“诶诶诶,别冲动,这时候你就算杀光他们又有何用?再说,要不是他们,咱们刚才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躲。”
话刚说完,洞口又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碎石崩裂的声音。
常远兆这回是再也沉不住气了:“我出去找找他们。”说完便转身要走。
何勇立刻冲到他面前将他死死拦住:“哎呀你疯了!也不看看外面什么情景!你现在出去,就是白白送死!”如何将暴走的常远兆制止住,已经成了何勇事业上的必修课。
对于他的阻拦,常远兆并不像往日那样狂躁或是气急败坏,而是很沉重很认真的向他陈述一个事实:“如果就这么等下去,我真的会疯。”何勇退后一步,将胳膊展开,以同样沉重的语气对他说:“我怎么都不会让你去送死的。你要出去也可以,先杀了我!”他们都知道这一次的对手非同一般。只要是人都有弱点有破绽,无论辽军,西夏还是
吐蕃。可偏偏此时此刻他们的敌手,是天灾。
梁伊伊曾经抱怨过,她在学校里学的一大半科目都是在后来的生活与工作中毫无用武之地的。可这一回,她却深刻体会到“技多不压身”是多么有道理的一句话。
这段日子以来,她勤学不辍的练习常远兆教授给她的暗器与双节棍,如今尚未出师,便在这种情况下派上了用场。她刚从城楼旗杆上扯下来一条绳索,一端还绑上了常远兆送给她的双节棍,这是她临走前揣进包袱里作为防身用的。她企图在这城楼与对面的角楼之间牵起一座临时桥梁。若是能将这双棍成功绞在角楼的架梁上,她便能顺着麻绳爬过去。虽然听上去难度较大,可这也是如今唯一的一线生机了。城下的沙流还在疯狂的翻滚暴走,如同一口巨大的泥浆搅拌机,她知道若是自己失手或是坐以待毙,就会被这沙
流迅速吞没。
“快使用双节棍哼哼哈嘿!我嘿!”随着一声吆喝,她向对面的角楼甩出手中的麻绳……
也许是因为照明效果太差,也许是因为风力太大,总之她“哼哼哈嘿”了几十次,要么太远,要么太近,要么在左边,要么在右边,始终还是落了空。“亚洲小天王也不给力啊……”她喘着粗气乐观的玩笑了一句。随即,便又将绳子飞了出去,这一次,她用的手法是甩袖刀的方式,这是常远兆最新教授她的一类暗器,口中还不忘吆喝起了小李飞刀的主题歌
:“难得一身好本领,情关始终闯不过……看我小李飞刀,看刀!”她大概是企图将李寻欢招魂上她的身吧。江湖百晓生兵器排名谱上,李寻欢的飞刀号称天下第三。常远兆的飞刀估计是远远没人家那么专业,而且就算是真的小李飞刀,也架不住“新手上路”这四个字。毕竟她才学了一个月……失手失手再失手,那
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好在梁伊伊实在是个坚韧乐观的人。江浩然与她相处七年,最爱的也是她身上这个特质。她并不刚强,也会怕痛怕死,会求饶会妥协。但对于她心中真正坚持的信念,说什么也不会放弃,并且充满热情与
希望。在她的“飞刀”扑空了大概一百零一次时,她还傻笑着吹了吹手掌对自己说:“没事,再来,我只是太紧张了。呼……”
但灾难并没有因为她的坚毅而停下朝她袭来的步伐。她只需稍稍垂一垂视线,便会发现城楼下那惊涛骇浪已经与她所站立的位置近在咫尺了。
她加快了手中的速度,一遍又一遍向对面投掷绳索。心中像有一面战鼓,越敲越响,越敲越密。或许是肾上腺素的原因,即使她再不愿,可人类濒死前的心理活动还是生生闯进她意识里。从小到大,一张张与她亲密熟悉的脸孔快速闪过她脑海。母亲,父亲,祖父母,表弟妹,老师,同学……然后是江
浩然。她脑子里强制性播放着有关他的情节,他穿着制服向她走来,牵住她的手,带她走过一条条曾经熟悉的街道,与她并肩坐在公寓阳台,相拥在摩天轮,最后,节奏忽然放慢,停在某一天警局练枪房里的一
幕……“你有没有发现你平时练枪水准不错,但遇到实战就会容易打偏。知道为什么吗?”她猛然清醒,回到现实,她很清楚的记得他当时说话的表情和语气,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后来是怎么说来着?我怎么忽然想不起来了?我这脑子……江浩然你后来说什么了?救命……我这
猪脑子!”她气急败坏的拍着自己的脑袋,当时似乎只顾着关注他换弹夹的动作,没太注意他后来说了些什么。就在她快要把自己的脑袋拍漏之前,又一把熟悉的声音和一张白皙俊美的脸适时闪进她脑子里。“娘子,无论暗器,双棍还是任何兵器,你想要驱使好它们,就要做到眼,心,手三者合一……你眼力准,手
法好,可心里却在胡思乱想,那你手中兵器当然是不会乖乖听你使唤的。”
她记得,这是某天晚上在常府花园里与常远兆的一段对话,她当时甩袖刀始终不得要领,气急败坏的直跳脚。“我没胡思乱想啊,我只想着怎么才能打准一点嘛!”
常远兆轻拍她的额头,笑着说:“这就是胡思乱想。”一瞬间,江浩然的样子忽然出现在常远兆身旁,将她脑中的画面割裂成两半。一半是常远兆温暖的笑意,另一半是江浩然一边换弹夹,一边望着她问:“知道为什么吗?”话音刚落,提枪瞄向远方。“因为你
过分在意结果。”
似乎真的有枪声在她耳边响起,犹如一声惊雷一道闪电将她神智中混沌的迷雾撕开。眼前还是常远兆与江浩然并肩而立的模样,一个微笑着说:“这就是胡思乱想。”
另一个眼神睿智坚毅:“因为你过分在意结果。”仿佛这才是上天给她留下的一扇窗。江浩然,常远兆,他们是梁伊伊活了三十年,遭遇两个时代所拥有过的两个人。他们如今都不在身边,今后也许都再也无法与她相见,可是,却在这最关键的时刻,给
了她最大的精神力量和面对一切的勇气。
她闭上眼睛,关掉回忆和所有幻象。睫毛下晕染了一层晶莹的湿气。“我明白了相公。谢谢你,浩然。”“成败在此一举了。”她重新捏住绳索,不再去看脚下狂暴的沙涛。眼观鼻,鼻观心,一声轻叹后,手中的绳带着她对生命的感激与崇敬,飞跃过咆哮的沙海,飞跃过生死间的距离……最后紧紧绞住了对面角楼的某条横梁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