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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不管是楼下还是二楼的雅间,桌上的酒菜都只吃了一半。
但凡酒家开店,绝对不可能客人吃完饭走了半天还不收拾桌子的,更何况是所有的桌子都不收拾。以沐之秋去酒店、餐厅吃饭的经验,所有的服务员都会在客人离开后的第一时间收拾掉残羹剩饭,迎接下一批顾客,有时候他们的动作迅速得令人咋舌。虽说这个时代还没有完整的经营理念,但是,自古到今,谁都知道应该给顾客创造一个干净舒适的环境吃饭对不对?便是酒家老板突然有什么重要的事临时打烊,或者来了什么大人物不得已突然关张,也不至于所有的桌子都不收拾吧?
还有,一桌酒席只吃一半客人便离开,可以认为这桌客人是在摆阔烧包,但所有的桌子都是这般就很令人怀疑了,难不成这些客人们都喜欢铺张浪费?除非褚国富得满地黄金,不然怎么也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
所以,此时她所看见的情况是极其反常的,是一种悖论。
但凡出现悖论,一定是遗漏了什么,她需要做的,就是更细致地勘察和更严密的逻辑思维。沐之秋相信,以二十一世纪的法医勘察手段,她一定能在这里找到蛛丝马迹。
沐之秋先是用手指在饭桌上摸了一圈,目光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待全部察看完毕后,这才逐一端起桌上只吃了一半的菜放在鼻子底下一一嗅过。最后,索性从一盘吃了一半的油炸花生米中捻起一粒放入嘴里细细咀嚼。
老顽童下意识地学她的样子,也捻起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嚼了两口,吐出来道:“难吃!”
沐之秋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却向柜台走去,柜台上有半块碎银子,账本还摊开来摆放在柜台上。随手翻了翻账本,又将碎银子握在掌心掂了掂,沐之秋转身往厨房走去。
厨房里米面柴草、油盐酱醋一应俱全,锅台上还有未出锅的菜肴,砧板上摆放着洗好的蔬菜和切了一半的肉片,都并没有打蔫的迹象,蔬菜依然碧油油的,肉片也颇为新鲜。旁边摆着半盆水,上面漂浮着几片菜叶。
隔壁休息室里摆放着一张小小的摇篮,里面的小被褥稍显凌乱,凑近些可以闻见被褥上淡淡的奶香。摇篮下散落着拨浪鼓、虎头鞋等小宝宝的物件。
整个酒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也没有留下血迹。让人不由地生出一种错觉,原本有很多人在这里吃饭,可是突然之间,所有的人都消失了,所以时间和画面就定格在了这一刻。
又不是玄幻小说,怎么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唯一的解释就是所有的人在同一时间都离开了,走得虽然很匆忙,却一点儿也不慌张。
凑热闹?看比武招亲?有大人物突然跑来了?还是官兵突至将所有的人都撵出去了?
不是!摇摇头,心中隐隐已有答案,沐之秋道:“师父我们再多走几家去看看!”
一口气走完这条街,毫无例外,情况与酒家基本相同。
不管是古玩店、胭脂水粉店、成衣铺还是青楼妓馆,就连普通民宅的情形都大同小异,像是正常生活的人们突然消失了,没有打斗的痕迹,地上、桌面上都很干净,好像一分钟之前,这里还到处都是人,一分钟之后,只剩下她和老顽童。
“秋儿?”老顽童忍不住再唤她。
“不急!”安抚性地拍拍老顽童的手背,沐之秋道:“师父!你且带我再去城门口瞧瞧。”
“还瞧!”老顽童小声嘀咕道,“可不是想憋死急死为师么?”
别以为老顽童看不出来,他这个宝贝徒弟什么性子他太清楚了,若是没有发现线索,秋儿岂会四处查看?单看宝贝徒弟贼亮的眼睛,老顽童便看出宝贝徒弟心中有数了。这黎城现在就他们两个活人,就算扯开嗓子大喊大叫恐怕也引不来一个鬼,这该死的臭徒弟却揣着明白装糊涂,让他两眼一抹黑地跟着瞎转悠,她倒是卖的什么关子?真真想要急死他不是?
老顽童虽然心中也有疑惑,但和宝贝徒弟相比明显是小巫见大巫,所以急归急,却也不敢搞破坏。
对于从宝贝徒孙那里听来的什么现代侦破学和法医学老顽童实在好奇,有很多东西便是他这种活得快成精的老怪物都觉得匪夷所思,但听萧楠分析下来又觉得合情合理。
经历过流落小岛之后,老顽童对这个徒儿的能力又羡慕又妒忌。他明白,想要知道答案,最好就是闭上嘴巴,所以跟沐之秋在一起,老顽童绝对没有跟萧逸在一起时那么八卦碎碎念。
城门处和想象中的一样,除了没有人,什么看起来都很正常。紧闭的城门,飘扬的旗帜,甚至城楼上守卫们吃了一半的夜宵,与城中他们所看到的情况毫无二致。
老顽童早已没了耐心,只用眼睛略扫一下便坐在板凳上瞪着他的宝贝徒弟。
沐之秋却不看他,只是仔细查看每一个角落。与在酒家时一样,她在桌子上和地板上都摸了一圈,凑在灯下看看手指后又端起桌上的酒菜细细地闻,最后,她又走到摊开被褥的床榻前把手伸进被褥里摸了摸,这才拍拍手唤了声“师父!”
老顽童腾地一下站起来,他的宝贝徒弟终于看完了,这说明秋儿要为他解开谜团了。
早就忍不住,用袖子将板凳擦了擦,老顽童屁颠颠地将板凳搬到沐之秋身边,讨好地笑道:“秋儿?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拉着老顽童一起坐下,沐之秋额头上的青筋毕现,“师父!咱们要做好准备,也许到达褚国皇都时,我们会遇到大麻烦!”
老顽童脸都绿了,若不是那张万年不变的死人脸掩饰着,估计这会儿他的脸皮已经皱成万寿菊了。今儿个见了鬼了么?怎地跟这宝贝徒弟说话比跟萧逸那个兔崽子说话还要累人?他都问了好多遍了,这秋儿还是顾左右而言他,一句也说不到正点儿上。
正要开口再问,沐之秋已经握紧双拳咬牙道:“若是我猜测得不错的话,师父,黎城的五万百姓和驻军都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老顽童眨眨眼睛,有点不明就里,“秋儿?你跟为师说话能不能直白一点?为师先前一个人下来查看的时候,就知道黎城是座空城……”
“不止是空城,还是座死城!”
“啊?”老顽童大吃一惊。
他对空城和死城的理解和沐之秋是一样的,所谓的空城,是活人都跑光了,或者藏起来了,这里只剩下空房屋和街道,可是,死城是指所有的活人都变成了死人。既然变成了死人,那么这些人的尸首呢?
“这怎么可能?五万人……”
“都被屠杀了!”沐之秋再次打断他,从凳子上站起来,沐之秋伸开自己的手掌给老顽童看,“师父可瞧清楚了,我的手指上沾着什么?”
伸长脖子凑近些看,沐之秋的手指白嫩细腻,指腹微微发黑,“为师看见了,是灰尘。”
“还有呢?”
“还有?”
顾不上其他,将沐之秋的手指抓住凑到灯下细细察看,老顽童摇摇头,正要放手,猛地又将沐之秋的手指往回一扯,几乎要拉到他的鼻子上,“这是什么?小毛毛?”
“对,小毛毛!我管它叫代谢纤维。”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手指,沐之秋道:“师父有没有听张英提到过显微镜?那是一种非常精密的仪器,具有放大功能,能将一样东西放大数十倍,乃至数百倍、数千倍。如果现在有一架高精密显微镜,一定能在我的手指上看到除了这些代谢纤维外,还有许多正在迅速繁殖的细菌和寄生虫虫卵。如果不及时打扫,这些东西会滋生更多的细菌和寄生虫,倘若与泥土或者空气中具有传染性的细菌、病毒相遇发生反应,就会变成一个崭新的传染源。”
见老顽童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沐之秋又道:“这么说吧,师父!人身上每天都会分泌出大量的新陈代谢产物,这些东西很细小,普通人一般都不会去注意,这些新陈代谢产物有汗水、粪便等等,还有有一种肉眼几乎看不到的东西,那就是皮肤纤维。我们的皮肤每天都会将坏死的不需要的东西排泄掉,表现出来的就是代谢后的皮肤纤维。同样,我们的衣裳也会因为磨损,每天掉下来很多纤维。这些纤维会和人体皮肤纤维混在空气中,非常细小,只有极少部分会渐渐落在地上,其他的会悬浮在空气中不断相互黏连成细小的颗粒。如果对着阳光,我们能发下这些悬浮的微小颗粒,仔细看,甚至能看见一些形态。当然,倘若师父您留意的话,就能在打扫后通风好的屋子里对着阳光看出这种悬浮在空气中的微小颗粒比打扫前少很多,所以打扫干净的屋子,桌子上不会出现我手指摸到的这些小毛毛和污渍。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咱们看过的所有地方,至少已经两三天没有人出没了。当然,如果在比较干燥的地方,一两天不擦拭打扫,就会显得很脏,我们也会很容易发现。可是,黎城是个海港城镇,非常潮湿,就像咱们发现地下密室的那个小岛。这种潮湿改变了空气中尘埃和纤维的比重,就算落下来,也不会像干燥的地方显得那么脏。所以桌上和地面上似乎没有灰尘,很干净的样子,但只要留心,还是能发现桌面和地板是脏的,这就是我要用手指触摸擦拭桌面和地板的原因。师父你再看桌上的那些食物,它们的外观没有丝毫变化,但细闻下,却能嗅到一股淡淡的令人不愉快的馊味儿,我尝了一粒花生米,没有变质,师父之所以觉得它难吃,是因为花生米受潮了,非但不香脆,还有一点潮腥,若不是黎城受到的海洋气流的影响,六月份,吃剩下的饭菜摆放在桌上,应该都长毛了。另外,我们虽然看到的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甚至还有掌柜未收好的账本和碎银子放在柜台上,就好像掌柜和小二刚刚才出门,其实不然。师父你留意到了没有,酒家的厨房砧板上的蔬菜和肉片虽然看起来都很新鲜,没有打蔫的迹象,但砧板上却没有积水。那半盆水看上去很正常,但水位下降了半寸,盆沿上有浅浅的水印。这说明了什么?还有那个小婴儿的摇篮,母亲逗弄孩子,会偶尔将小宝宝的东西放在地上,但绝不会一直放在地上,这些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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