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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美人、刘才人几人围坐在亭子里,亭子一旁海棠花开的正好,引得蜂蝶嗡嗡团绕。
孙采女小时候让蜂子蜇过,一听见这动静就害怕,说话的功夫总是把团扇挡在面前,生怕哪只蜂子一时飞偏了道,撞到她脸上来。
别人都说春日里应该多出来赏花踏青,孙采女却不爱在这种时候出门,这种时候蜂子特别的多。可梁美人请客,刘才人她们都来,孙采女也不好不来。
有一朵花大概是已经使完了所有气力,在枝头上待不住了,轻飘飘落下来,就掉在孙采女的裙子边儿。
花还挺美的,孙采女弯下腰去把花捡了起来,无意中瞧见桌下面有一双脚在淡绿的裙子里不停的动。
这心里得有多沉不住气才会这样焦躁?
孙采女坐直身,不着痕迹的把桌上的人都看了一遍,今天穿淡绿裙子的正是刘才人。
梁美人请大家来赏花喝茶,可是没有人认真赏花,茶是什么味儿估摸着大家也都没有尝出来。
宫里头有些事是瞒不住人的。
永安宫今天动静忒大,连在后苑的这些人都听说了。
谢美人十月怀胎,今天就是瓜熟蒂落的日子。
虽然今天几个人见了面之后没有一个人提起这件事,可是彼此心里都在想这件事。
梁美人目视远处,看起来象是在欣赏清露池上的风光,可是她目光呆滞,神情迷惘,心里一个劲儿的在琢磨着,不知道会生个皇子,还是个公主呢?要真是生了个健康的皇子,谢美人在后宫的地位立刻就不一样了。即使只生了个公主,皇上也不会亏待了她。
梁美人忍不住想起了自己曾经犯的过错。
孩子太要紧了,她那时候得宠,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宠爱可能不会长久,而如果她有个孩子那就不一样了,孩子可以成为她后半辈子的依靠。可是承宠好些时日了,她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
她怕皇上厌弃她,怕自己会失去眼前所有的一切,出了一步昏招,在别人的挑拨引诱之下偷偷弄了些助孕的药物进宫来,本以可以得偿心愿,可皇上召幸她的时候发觉了不妥之处,从此她就失宠了,皇上彻底将她冷落了。
这件事情没几个人知道,但梁美人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利用她的不安与求子心切,把一柄刀递到她的手上,让她自己亲手斩断了自己的前程。
梁美人一开始还想着皇上只是一时恼了她,时间长了说不定还会再想念她的好处,另一边她也想知道是谁给她设下的圈套。
看着每个人都象仇人,尤其是李昭容。梁美人一失宠她就捡了个现成的大便宜,等于是踩着梁美人的脸面上位的。但梁美人细想过之后,觉得李昭容应该不是那个算计她的人,别说那时候她不过是个小小才人,就算现在她也没有那么大本事。所以幕后之人应该另有其人。
谢才人得宠并有孕之后,梁美人就猜着她身上多半也要出事。果然不出她所料,谢美人也遇着暗算。
可是谢美人却福大命大的有惊无险,甚至圣眷更浓,直接迁宫住进了西六宫之一的永安宫。
凭什么?凭什么她一个跟头跌下去就再也爬不起来,谢美人却能因祸得福?
不,她不会一直都那么好运气,梁美人绝不相信三番两次出手的那人今天会什么都不做,坐看谢美人生下龙嗣。
今天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儿呢,永安宫那帮子人且别得意的太早。
梁美人盼着谢美人也能象自己一样败下阵来,可心里又有一丝不甘。
刘才人心中也焦躁难安,她以前有个习惯,心里一有事,脚就不自觉的抖,后来为这个狠吃了几顿训斥,才慢慢改了。但终究一个人的痼习没那么容易改掉。平时还好,现在这种心乱如麻的时候她就不自觉的露出这毛病来了。
什么时候生?生男还是生女?或者,她根本就生不下来?
刘才人心乱如麻,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结果。她绝不想见着谢美人以后母凭子贵青云直上,但好歹她对谢美人还有那么一两分了解。谢美人那人呢,她是真不会做人。她有身孕之后,一点儿甜头好处也没给别人,要知道如果她肯松松手,从指缝里漏出来点渣渣都够刘才人她们感激涕零的了,以后绝对以她马首是瞻。可她就是死咬住皇上不放,一点机会不给别人留。
但她也有一个好处。
她不打算拉拢人为自己托架声势,可她也没有打压过别人。以前她没得宠的时候,膳房怠慢过她,还有别人欺负过她。但她得势之后,并没有对那些曾经对不住她的人有什么报复回敬。
她春风得意了,自己有什么难处相求,说不定她还愿意伸出手帮一帮。
刘才人就这样反复摇摆着,就象她内心最后的选择真能左右永安宫主人的命运一样。
不远处的清露池上,水鸟从湖面上掠过,向远处晴朗耀眼的天空中飞去。
鸟儿还有翅膀可以飞出宫墙,但她们的一辈子都困死在这里了。
白洪齐又抹了一把汗,他用的这块帕子都已经快能攥出水来了。
产室中传来一声压抑的呻吟,白洪齐的眼角随之抽搐了一下。
他低头的时候看见地下有道白印子,大概是刚才被拖走的那个产婆最后脚踢腾挣扎留下的。
白洪齐伸出脚掌在那块印子上蹭了两下,那点浅浅的印痕随后就消失无踪了。
产婆们进产室之前都换过一身衣裳,是绝不可能夹带私藏任何不该带的东西进去的。但刚才那一个,也是事前他们觉得最靠得住的产婆,她根本不用什么外物,只是在扶着谢美人时,靠一根手指按压住她后枕处的穴位就可以让人神智渐渐昏沉。若力气再大些,或是她干脆用头上那根铜簪刺进去呢?
想一想白洪齐的后脊梁又是一阵冷汗。
刚才他就吩咐了小叶一句话:“别让她死了。”
这一回要还不能揪住这只从背后伸过来的鬼爪子,他就不姓白!
产室里谢宁两手紧紧握着布绳,浑身上下都被汗湿透了,象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帘子很厚,窗子也关的紧紧的,让屋里在这个燥热的春日更加闷热。阳光穿过窗格在墙上投下斑驳的亮痕,她可以看见有灰尘在那光柱里飘浮着,被阳光染成了金色。
疼痛让她的思绪陷入了茫然与空白,眼前的一切突然间扭曲晃动起来。她没力气了,疼痛让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身边的人嘴唇开开合合,但是她耳朵里全是嗡嗡的杂音。
有人给她擦汗。
谢宁无力的眨了一下眼睛,面前人的目光也失去了一惯的从容冷静。
方尚宫跟她说,再用力。
那双眼睛突然让她觉得恍惚起来。
谢宁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林夫人没有听见她说了什么,似乎谢宁根本没有发出声音。
但是方尚宫看到她刚才说了两个字。
她喊了皇上。
可是皇上不在这里。
方尚宫心里涌出难以抑制的心酸,她爱怜的替谢宁擦着汗,怕汗水会流到她眼睛里。
“马上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真的,一切都会好的。”方尚宫用一惯沉稳的声音说:“再用力,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青梅端着热水站在靠门边的地方,她在心里不停的念着自己知道神仙菩萨的名号,她不知道这有用没用,可是不这样她心里会更慌更害怕。
她端水出去的时候,外面的人比她更慌,她总不能在他们面前露怯,让他们也跟着乱了阵脚。
胡荣就在茶炉子旁边拦着她,一头是汗的问:“怎么样了?”
“快了。”
上一次胡荣这么问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的。
她没多停留,重新端了水再进了产室去。
胡荣急的抓耳挠腮,今天天气本来就热,他还穿的着一件厚的夹衣,热的背上象是有无数蚂蚁在爬,在咬。
谢宁昏过去了一会儿,可能只是很短暂的片刻。
但她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只是忽然间象是有只手把她从身体上撕离,疼痛就象拉断的弓突然间崩裂了一样。
谢宁恍惚间觉得自己象是又回到了那条上京的船上。四周都是水,夜里船停时她听见有笛声,客船闻笛只觉得越发凄凉。
她真想逃,逃下船,逃回家去。
可是她的家在哪儿呢?谢家不是她的家,林家是她的家吗?她不知道回家的方向,也不知道明日船会驶向行处。
笛声在夜雾中越发激扬。
忽然间眼前又亮了起来,她因疼痛而痉挛,握着布绳的手掌快要被勒断了。
笛声还在耳边,就象曾经在记忆中听到的一模一样。
谢宁尽力的仰起头,她看到的屋顶是晃动着的,就象下一刻就要塌下来了一般。
随即屋外的人听见了产室里传来的呼喊。
“生了生了!”
白洪齐精神一振,极力向前探头,耳朵都高高的支起来。
他终于听到了他盼望着的声音。
一道响亮的婴儿的哭声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