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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那边很快又联系上我,说允许我见一次董肖杰。
虽然我有莫名地替珊珊见他最后一眼的使命感,但是真的到了那天,我还是有些局促,为了不期而至的死亡,也为了他和珊珊那场豁出去命的露水情缘。
和警方所述的别无二致,随浪的状态很不好,我到的时候他还处于昏睡之中,我等了少说得有两个小时他才姗姗复苏。
看到我的时候,他其实有一些失望,可能他还是希望能来的人是珊珊。
“她是不是不太好?”随浪脑瓜子上缠满绷带问我。
“是。”我直言不讳。
“我知道。”随浪点点头。他一直被关在牢里,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不等我发问,随浪主动解释:“我之前帮警方整理东西做劳务,有一回发现了珊珊的卷宗,大概也就几个月前吧,她因为卖淫被抓过。”
我看得出,随浪很难受,其实别说他了吧,我听到我也很难受。
但我感觉他难受的动机和我不一样:“你是不是很后悔?”虽然我的这种臆测很残忍,我还是问了出来,“你觉得当初如果不替她顶罪,如果在外面的人是你,你会活得有声有色,不会像她那样自甘堕落?”
“你别这样想别人!”随浪毫不掩饰他对我的鄙夷,“她太美了你知道么?算了,你怎么可能知道,你们女人之间只有互相嫉妒!”
叫我不要这样想别人,看来随浪对别人的腹诽也不比我好多少。
我不否认女人之间的关系大多复杂狼狈一言难尽,但我对珊珊的真心真的是日月可昭。而珊珊虽然睡了宋西辞,我也丝毫不怀疑她曾经也对我真情实意。我们最后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猜我们都不想,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随浪说遇到珊珊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去他妈的事情,我很能理解他把去他妈的当成一个形容词,搞音乐的嘛,什么都可以变得很抽象又恨高尚。
去他妈的在我心中就是很高尚的四个字,无奈中透着一丝潇洒,潇洒中透着一丝反抗精神。
随浪眼中的珊珊像花儿一样,花儿是美丽而芬芳的,但是随浪忘记了一点,花儿开在泥土中,长在风沙里,它本身就不是纤尘不染,相反,它浑身世俗,睥睨着这股子风尘气独自娇嫩欲滴。
随浪问我说:“你知道我想和珊珊说什么么?”
我摇摇头。
“我想让她别干那行,真的,她怎么能当小姐呢!”随浪压抑着自己心头的愤懑,把嗓音艰难地压低,“她那样的人,怎么能当小姐呢!我睡过小姐,那些小姐都可操蛋了……”
他说小姐操蛋我就觉得很滑稽了,你花钱在人家身上找乐子,找完乐子说人家操蛋,未免有点太拔吊无情。
随浪继续表达着自己的愤怒:“你告诉我,是不是那个渣男没死成,出来之后还纠缠珊珊!妈的,让老子找着机会,老子非要去砍死那个渣男!”
他说的渣男应该是东子吧,如果我告诉他东子的确纠缠了珊珊,但更戏剧性的是,一段日子之后他们又走到了一起,对于早了这么多孽的东子,珊珊最后选择的是原谅还有再续前缘。也不知道随浪听完,会怎么感慨他在牢里,比小姐还要操蛋的生活。
最后我有选择性地告诉了他一些事:“东子已经死了。”
“死了?”他眼前一亮,继而有些失望,毕竟啊,东子死了,珊珊还在堕落,他都没法找个人去责怪,“怎么死的?”
“杀了人,判了死刑。”
随浪更是没话说。多讽刺啊,随浪因为杀东子未遂被判了几十年,大难不死的东子却和许氏兄弟同流合污弄死了韩小姐,最后一命偿一命。
我还陪随浪聊了几句,我问他父母知不知道他的这些事。他说他父母都在农村当老师,他当年一个人说要来北京搞音乐,家里人不能理解,说他要是走出这个门就不要回来。
他那时候小,不懂事,就赌气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他走的时候他爸去拉他,还被他推了一把,脑袋撞桌角上都磕出了血。他当时也无动于衷,觉得是父母太愚昧,眼界太浅,阻挡他追寻梦想的道路。
如今随浪脑袋上缠满绷带再去回忆这些事情,真的是无奈中又透着一丝喜感。
“你不想再见见他们么?”我猜随浪也知道自己病情很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
“以前想,但每次想回家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没混出人样,想要等真出了名再回去见他们。”这番话从随浪口中说出质朴而不甚唏嘘,“后来进了局子,我就更没脸见他们了,见他们干什么呢,让他们知道自己有个杀人犯儿子么?”
我从病房出来的时候,随浪已经脑袋发昏眼睛似闭非闭了,看我要走,随浪也没多说什么。
我觉得这个世界有的时候很残忍,你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也许你们的某一次见面就是最后一次,比方说康康,比方说梦梦。这个世界有的时候还可以更残忍,那就是有预谋的离别,比如现在,我明明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见随浪,虽然我们总共也就见过三面吧,但我此刻还是无比难受,想要再多为他做些什么。
等我走到门边,最后一次转身的时候,我看见两行清泪从他眼角滑落。
“其实我特别后悔。”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终于,他还是面对了自己。
回去的一路,我都在想,生命究竟还能脆弱成生命鬼样子呢?
随浪以为自己超酷,以为自己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赔付自己一生,是一件特别伟大特别浪漫,值得流芳百世,值得名扬千古的事情。
但是我就不信,他真的进到局子里,真的面对自己日复一日没有希望没有前途的人生时,他还这样想。
我猜更多时候,他想念他的吉他和手鼓,想念后海的月色,想念三里屯的浮华,而绝不是一个堕落的女人。
我突然想到何孟言那句话:“成年人是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的。”
过去我总觉得是他无情冷酷,我觉得这只是一句官腔,一个什么事实也改变不了的大道理,如今回想起来,诚然如此。
你改变不了别人的决定,如果非要做点什么,大概也就是祝福吧。
之后的几天我心情都比较沉重,除了工作就是躲在曾经我和珊珊共同的出租屋里。我不怎么愿意见何孟言,他也忙,并不强求。
宋西辞并没有打扰我的生活,先闯进我生活的人是荔枝,有一天我在我的出租屋整理方案的时候,接到一个男人的电话:“你开个门,南音在你家门口。”
我虽然一头雾水,还是打开了门,门口空无一人。
“没有啊,你是谁?”我问道。
那头的电话像是被另一个人抢过去,随后荔枝大大咧咧的嗓音在我耳畔炸开:“瑶瑶,你不在家啊!我在你新房门口,你他妈快给我开门,我喝多了!”
我的天,这就比较尴尬了,我想了想,说我现在在公司,你等我一下,我半个小时就回去。
说好半个小时,我光是找那间新房的钥匙就找了十五分钟,最后我问何孟言是不是丢他家的时候,何孟言无奈地和我说,让我直接出示身份证找楼下物业,他们配套机构做的很好,会有人帮我开门。
没办法了,虽然我怕荔枝疑心,但听她喝成那鬼样子估计也没什么好疑的。
我到新家的时候已经过去四十五分钟了,楼下一辆特斯拉对着我闪了两下车灯,我注意力刚被吸引过去,车门猛地推开,一个小巧的摇摇晃晃的身影从车上下来,用我晃过去:“瑶瑶,快抱抱我!”
我赶快上去扶住她,车上又下来一人,戴着眼睛,双手插袋:“你总算回来了,人我就交给你了!”
我一看,这他妈不是陆离么?
我立刻警惕起来:“你没对她做什么吧?”
陆离又好气又好笑:“我要真想对她做什么,我把你喊回来干嘛?你看她都喝成什么鬼样子了,我真把她带酒店去她知道么?”
我想想也是,荔枝一身酒气,虽然她经常喝多,今天这鬼样子也不常见,再一看,她唇边竟然还破了一块,留下一个小小的血痕。
我立刻瞪大了眼,质问陆离道:“你还说你没干什么!流氓!”
“这真不怪我!”陆离无辜地举起双手,“你还得谢我呢,她和别人打架,被我给拉开的!”
她和别人打架?我刚想说你看她这小身板你骗谁呢,转念一想,荔枝和打架还真挺正常的,她本来就喜欢打打杀杀,不知道今晚哪个那么倒霉撞上她。
“她为啥和人打架啊?”我没好气地问道,虽然我知道荔枝小姐发飙不需要理由。
陆离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她看一女的上去就揪着头发打,说什么人家长得像一个叫冯……冯……”
“冯安洋。”我提醒道。
“对对对!”陆离连连点头,“她说人家长得像冯安洋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