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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时间有些发懵,完全没懂医生的意思,或者说我听明白了,但我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再三确认,那位医生说这是真的,我做匹配测试之前,何孟言就已经去问过了康康的情况,而且主动要求测试二人的白细胞抗原是否吻合。
奇迹偏偏在最没有希望的时候发生,我和康康匹配失败,何孟言却成功了。
我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什么好。
走回病房看康康,他睁着一双眼对自己的命运浑然无知。我妈问我怎么样了,我支吾着也没想清楚怎么答,倒是我嫂子,早已忍不住追了出去问医生匹配结果。过了一会儿她也走回来,半是惊喜半是怯懦地瞅着我。
我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我嫂子半低着头,问我说小愉你那男朋友什么时候再来咱家啊。
我算了算日子,何孟言说一周后来找我,也差不多是日子了。我说就快了,到时候我和他商量商量捐骨髓的事儿。
其实我挺担心的,如果何孟言拿这件事威胁我怎么办。如果他要以此为交换,让我拿出那份所谓的子虚乌有的账单,我又能如何应对。
就这样在我的胆战心惊中,何孟言终于回来,说要接我去北京。久违的几天,我愈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尤其是他和看看HLA吻合的事情,我更是没想好如何开口。
我就这样锁着眉欲言又止,他手上搭着西服外套,衬衫开练地卷起袖子,回头看了我一眼:“不走么?你还想在这多呆几天?”
他的问句难得有种征求意见的意味,似乎我的答案真的可以决定什么似的。
我支支吾吾道:“你给康康测试了HLA?”
他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多一个人多点机会,怎么样?你和孩子的吻合么?”
看来何孟言连结果都不知道,其实HLA测试匹配挺昂贵的,而且匹配上的概率并不太大,一般医院都会先征询患者的意见,看要不要花这笔冤枉钱。何孟言应该是直接自掏腰包,自己躺上化验室的床,做了匹配。
惊人的是,结果竟然就这样吻合了。
我想了很久,然后跟他说:“我和康康不行,倒是你……”
何孟言一瞬的眸间闪过一丝惊喜,但是他很快又平静下来,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哦,他知道了,然后呢。我其实特想问他能不能救救康康,我甚至想立刻跪下来,抱着他的大腿摇上三摇,求他无论如何不要放弃这个孩子。
但我只能等他的反应,何孟言偏偏不说话,我不说他也不说,僵持了一阵我才开口道:“你要什么好处?”
“好处?”他嘲讽我一般弯了弯唇角,“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我明明知道他想要那份滕思芸留下的账单,偏偏并不在我手上,不然我一定愿意拿出来换康康的一丝希望。我咬着唇,纠结着下一步怎么说怎么做。
何孟言却难得摸了摸我头发:“行了,别在这杵着了,你去问问医生什么时候方便做骨髓捐献。”
“啊?”我抬起头。
“去啊,你不急,孩子能等么?”说着他看了看病房,那里面正躺着虚弱的康康。
我无比惊讶,好不容易轮到他和我谈条件了,他竟然就这样放过我?这也太不符合他商人的作风了吧。
看着我一脸错愕,何孟言轻轻浅浅地笑了一下:“吴愉,我不是那种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人。”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说实话,我挺感动的,我真没想到何孟言能帮我,还是这么自主地,不留余力地帮我。
我和医生商量了一下做骨髓移植的事情,大概说的是要先让供者休息一段时间,保持身体健康,然后就可以走相关的程序了。但是这期间还是有一阵的,何孟言日理万机,我没有把他留在我家的可能性。
看得出我有些为难,何孟言主动提出:“要不把孩子接到北京去,那边医疗环境好一些,也不容易耽误事儿。”
这个我不是没想过,我之前一直怕康康成为何孟言胁迫我的利器,所以不愿意铤而走险。但如今何孟言的举动让我如此感动和安心,我倒是仔细考虑了一下。
不过这事儿光我考虑可不行,我和我妈还有我嫂子说这个事的时候,她们都是不太愿意。大概一面是钱的顾虑,另一方面又总是害怕离家。
尤其是我妈,说她见到过又邻居大婶得了癌症,被送去什么北京什么协和大医院治,不到三个月还是只扛了个骨灰盒回来。末了,她还啐上一口:“依我看,北京那些大医院都是骗人的!”
我妈不是对大医院有歧视,而根本就是对北京有畏惧。
我爸跟着跑了的那个女人从北京来,我本来以为我妈不知道这事儿,但她其实早就打听了个一清二楚。可是这有什么用呢,我爸最后还是抛下了她,抛下了这个一辈子不愿意走出这座城市的女人。
直到我在北京读了一年学回家,那会儿刚刚学会打扮,穿了件无袖的小裙子。我妈拿着扫帚把我打出家门,说我在北京什么好都没学,尽学会和那些狐狸精一样搔首弄姿。
在我妈眼里,北京就是一个被神化也被魔化的大型动物园,里面满满的都是她憎恶的,却也害怕的牛鬼蛇神。
所以我一说要带康康去北京,她立刻抱着康康哭,说我这是要把她的心头肉往地狱里推。
倒是我嫂子还比较拧的清,把我拉到一边问我说:“小愉,这一来一回得多少钱啊?”
我说嫂子,钱的事情你不用考虑,我男朋友开车来的,我们一车把康康带过去,等手术做完了再送回来。这一趟也就七八个小时,路上有我照看着,不碍事的。
我嫂子还是一脸纠结,说我能照顾一路,也不能一直照顾啊。
我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道:“要不嫂子,你和我妈一起去北京?”
我嫂子又是问住哪儿,又是说北京吃的贵。其实我特别想拍着胸脯说你们不用考虑钱的问题,有我在呢。事实上,如果没我哥那些破事儿,我这么些年也的确能攒下些钱让她们不用如此发愁。偏偏我也身无分文,我不过是仰仗何孟言的口袋过日子罢了。
真是拿人手软,两口袋空空的我,如今根本硬气不起来。
我叹了口气,道:“嫂子,钱的问题咱们慢慢考虑,总归还是康康的身体最重要。其实你们要是真不愿意去北京也没事儿,但是在咱们这儿,有多少白血病治愈的先例呢?倒是在北京,那些医生临床经验都更丰富,我还有做医生的朋友,也肯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康康的。不就是钱么,钱还能再挣,孩子拖不起啊。”
也许是我那句“孩子拖不起啊”戳着了我嫂子的心,她也是在这座城市里困了大半辈子,她不希望连自己孩子长大都看不到。
我嫂子点点头,算答应下来,问我什么时候出发。
我说让何孟言去联系北京的医院,赶巧不如赶早,把这边手续办了,咱们今天就走。
我嫂子去和我妈交涉,我去办出院手续。
真到了交款的地方,面对那张五位数的账单,我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这么多钱呢?”我不经暗自感慨。
原本以为会招来一旁护士的鄙夷,却不想旁边的护士小姐很温柔地安慰我道:“没办法,这种事儿,谁摊上都只能熬着。这还是个开头,多少家庭到后面都熬不住呢。137号床那孩子我见过,很可爱很懂事,你们一定要治好他。”
“谢谢啊。”我勉强冲她笑笑,表示感激。
排到我的时候,那收银的工作人员刷了我一张卡,然后冲我摇摇头:“钱不够。”
我知道肯定不够,那是我在学校平时用的卡,剩下的是我这学期还有几个月的生活费,也就三四千吧。
我没办法,又掏出来在尊煌的时候用的卡:“您再试试这个。”
“这张卡里还有一千八。”
两笔钱加在一起,仍然是无力支付,但却是我的全部家当。我怯怯问了句:“能支付宝么?我支付宝里面还有一点钱。”
那收银的小姐吸了一口气:“能尽快么?后面还有人排着呢!”
没钱我有什么办法,谁不想一张卡,昂首挺胸地刷完昂首挺胸地走,心都不带疼一些。可是我没钱啊,一两千就是在割我肉啊。
我正想着如何再交涉交涉,何孟言从我身后插过来,一张金闪闪的卡递过去:“都刷这张卡里的。”
此刻我低着头埋着腰,自下往上盯着昂首挺胸的他,不禁暗叹一句——有钱真好。
都说有钱的是大爷,何孟言帮我刷下了五位数的巨款,回去的一路我都小跟班似的在后面怯生生走着。
“什么时候回北京?”他冷不丁冒出来一句,“那边医院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
“周医生他们院么?”
何孟言没说话,把手机揣回口袋,转到一个莫名其妙的话题上:“吴愉,你是不是活得挺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