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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国平走得应该很安详。
老人双手交叠握着,平躺在一张小床上,似乎是去了平和而安静的彼岸。
“邓老……”平安轻声唤了一句,老人面容安详得像是睡着了一样,但是细看,他已经没有了呼吸,只有唇边那抹微笑,还挂在脸上。
看上去,真的是走得没什么遗憾了。
小豆子站在床前,低头不语,有几分小媳妇的娇弱模样,地上啪塔啪塔落了两滴水,是他的眼泪。
“皮这一下,你开心吗?邓老虽然是怂了点,可好歹是给你吃了饭的人,现在老人家走了。”平安没什么好气地看着小豆子,虽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面对长得稍微好看点的人,谁多少都会耐心好些。
可是,一来这小豆子还是个十二三岁的青少年,平安恰巧不好那一口;
二来,某只在身后虎视眈眈的小萝莉和他同龄,今晚却给自己添了不少麻烦,他对这个年龄段的少年实在没什么好感;
三来,恢复了记忆之后,在自己乏善可陈的人生里,大概也就是这个胖胖的老头子、任杏,是自己童年里唯二得到的善意,小豆子对邓国平的态度,难免让平安有点不舒服;
最后么,大概是因为前阵子和白君易那厮朝夕相处,他基本对“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已经免疫了。
小豆子没有讲话,他抬手擦了擦鼻子和眼睛,然后仍低着头。
“这个孩子不是已经原谅了邓国平吗?人家走得心无旁骛,一丝云彩也没有带走,径直投胎去了。你还抱怨什么?如果这个小鬼不肯原谅他,加上他自身的执念,还不知道要在下面捱多久呢。”小萝莉走进了房间,找了张椅子,坐了上去。“现在人家直接投胎去了,不是很美好吗?”
平安低头看着一脸平静的老人,一言不发,放了手。
“院长是和易牙大佬一样,走的没有后悔和遗憾吗?”
小萝莉摇摇头,她也不知。
很多事情,是没有答案的。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无论易牙或者邓国平,平安再召唤不出来了。
“现在,怎么办?”小萝莉抱胸,看了看躺着一动不动,也永远不会再动的邓国平。
“什么怎么办?”平安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萝莉指的是什么。
邓国平这一死,恐怕留下的麻烦不少。
平安一皱眉,“也是啊,首先这要是等警察来了,怎么解释?”
对此,小萝莉倒是不以为然,横眉一扫,道,“有什么关系,天亮了之后你们报警,就算有法医上门调查,也发现不到任何异样。”
“那你问怎么办?是什么事情怎么办?”平安看着小萝莉,一脸懵圈。
小萝莉对着平安摇摇头,“真是块木头,罢了,兵来将挡吧。”说完笑而不语看了看小豆子,转身把自己蜷着身子,坐在了椅子里,闭上了眼睛,就那么直接睡了。
小豆子站在邓国平的窗前,沉默不语。
平安长长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抱着金坷垃一起等天亮。
长夜悠然,天际渐渐泛白。
江城的夜还算风凉,一旦日头浮了上来,瞬间就开始热了起来。大抵是因为这座城市的节奏太快,因此连空气温度的转变也格外匆匆。
清晨七点,警察上了门。
小萝莉在这时充分展示了奥斯卡小金人级别的演技。
“我们几个都是这所孤儿院长大的……网上认识了之后,来这里看望老院长。没想到太久没见面了,老人家一激动,早上才发现就这么去了。”
那哭腔,那哭相,可谓是梨花一枝春带雨,玉容寂寞泪阑干。
警察见女孩子哭得这么伤心难过,也就没多问。
天一亮,小豆子就消失了,看来召唤出来的亡魂并不是都那么体质强韧的。
白起可以硬扛大太阳,易牙因为执念也可以,这个小豆子似乎无论身心都没有那么坚固,也就不见了,只能偶尔在平安身后以意识体和他沟通沟通。
至于平安,这会儿蹲在墙角,和金坷垃一人一狗因为彻夜未眠开始有些犯困。
金坷垃在旁边用一种很低的吼声对着平安感慨道,“老铁,要是你一个人的话,恐怕这会儿要进去喝茶了吧?”它贱贱看着平安,看着无比找抽。
虽然觉得自家狗子有点讨打,然而平安还是很无力接受了现实——他的确就长得不像什么好人,胡子拉碴、头发乱如鸡窝、晒得又黑又瘦。
往好听了说,这叫不修边幅,往难听了说,这就是邋遢大王。
须知不是所有人都能袒胸露乳还被人当成东床快婿的,千百年来在相亲时不好好表现还能大出风头的大概也就是王羲之了。
平安捶了捶金坷垃的头,“人艰不拆,你给我闭嘴。”
人陆陆续续增员,包括来了几个记者。
正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到了康乃馨的大门口,走下一个矮胖的老伯,他肥硕的身躯进门时略显吃力。
“老邓走了?我刚听到消息,就亲自过来了。”来人长着一张和蔼可亲的面孔,讲话声如洪钟,格外具有穿透力。
看到来人穿着的西装,凭借质地就可以知道他身份非同寻常。但是几名警察并不认识来人,其中一人咳了一声上前,“您是哪位?”
几名记者暗暗笑道,“一看就知道平时不看新闻,这是江城商会的会长,李平海。”
平安只觉得身后一冷,暗叹这个老头怎么一身阴气。
众人见到商会会长亲自前来,都围了上去。
“李会长,不知道您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听说您当年有意收购康乃馨?现在唯一的院长也不在人世了,不知道您还打算买下这里吗?”
十根粗壮如萝卜的手指抬了抬,李平海令众人暂时安静了下来,酝酿酝酿情绪,一脸沉痛低声道,“我和老邓,当年是一起上过山、下过乡的老战友了。虽然当年爆出来他的丑闻,让孩子们再次流离失所,但是我仍然希望买下这里,让他的理想、心血,有一个延续。如果没有任何手续,那么这块地就是政府的,我确实打算把这里买下来。”
“这个老伯倒是挺上路的,还讲感情。”平安低声感叹道。
不料小豆子却悠悠在他耳侧轻声道,“是吗?你也这样觉得?”
平安听出他话里有话,只听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恨意,一字一句道,“当年把我逼上绝路的,就是这个李平海。他比当年更肥了,也更会惺惺作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