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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鸾之事,暂告一个段落,朝中再次恢复往日平静。
就连三法司的人,也似乎安分许多:不再为即将处置的案犯,而争论不休,等稳稳了来春节再说吧。
皇帝终究是皇帝,看样子,即将到来的朝廷盛宴上,必再无人找麻烦了。
对城中百姓而言,眼下正忙于置办年货,谈论最多的,还是新春夜的家人团聚。
至于仇鸾,还有盛宴,这些事与他们无关,顶多茶余饭后又多了一个话题而已:果真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仇鸾终究未能逃过朝廷法度,恶有恶报,当初他还掠夺百姓的财物,哼……。
如此,云云。
…………
午后,翰林院。
数日以来,仲逸但凡能足不出户,他便不愿多走一步。
窗外依旧天寒地冻、冷风凛冽,屋内却是炉火红红、茶香四溢,判如两景。
眼下对仲逸来说:猫在这里,恰是为了躲个清静。
仇鸾虽被革职,但并未惩治,此事,并未结束。
那日,在朝廷之上,他这个小小的翰林并无说话,群臣们皆已没有提到:当初那个钦差副使。
或者说,他们不敢提仲逸,因他被押入大牢,出狱后又升一级,这都是圣上的决断。
圣上的决断,自无人敢质疑,更不便多言。
尽管如此,朝堂上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如同盛宴一样,当日的朝堂确实热闹。
细细品来,有两个看头:皇帝朱厚熜,确实动了查办仇鸾的心思,从他言语中,再明白不过了。
而剩下的文武中,除两御史外,大多人都是在观望中观望,最后形势明朗后,才统一意见。
要说最特别的,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了。
“阴谋不轨、意图谋反”,这八个字,直接可要命。
当初见石成时,他就曾说过:“只要我们指挥使大人出面,他仇鸾不是贪墨那么简单了”。
锦衣卫要办一个人,确实可随便罗列一个罪名,有他们自己的诏狱在,相信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不过,这次是在朝堂之上,而仇鸾亦不是个寻常人物。
即便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也不敢随意捏造一个罪名。
此举,无非两种可能:若非陆炳确实掌握罪证,那便是有人授意他这么做。
就目前来看,后者的可为更为可信。
为何?道理再明白不过:若锦衣卫真的掌握仇鸾谋反的罪证,皇帝还用的着在堂上,与文武大臣商议吗?
而能让锦衣卫指挥使如此做的,恐怕只有一人:那便是皇帝。
对此,仲逸思虑再三:朱厚熜对仇鸾与鞑靼私自达成交易、向严士蕃贿送财物、向朝廷谎报军功、掠夺百姓财物。
所有的一切,皇帝都是知道的。
只是,碍于当时已对仇鸾大加赏赐过,天子之尊,朱厚熜也无法将自己的行为逆转。
为维护脸面,也就是如今这样一个结局。
“如今仇鸾被革职,看来,暂时不会查处他”。
仲逸半躺在木椅之上,脑中不停思量着:该想个什么法则,才能继续追查下去呢?
“仲翰林,我还是给你一杯新茶吧,都凉了”。
程默走了进来,仲逸这才从方才的思绪中缓过来。
“默大哥,不急,这一天天的,净喝茶了”。
仲逸连连摆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听说,你将要去裕王府侍读一阵子”。
程默在翰林院,可称得上“包打听”,消息来得特别快,特别准。
裕王府?
仲逸一下子站了起来:“裕王府,不是有高拱大人吗?”。
程默点点头:‘是啊,不过高大人是侍讲学士,你是侍读,听说他要高升了,翰林院再派人过去,也属正常’。
末了,他补充道:“也没什么,除非特别召唤,偶尔去去就行。能借机会与王府拉近关系,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默大哥,我有些不舒服,咱们还是说点轻松的吧”。
仲逸苦笑道:“朝廷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做的就是这个差事”。
他知道程默接下来要说的:一旦日后朱厚熜驾崩,能承继大统的,无非就是这些王爷们,这便是最大的资本。
莫说程默,这个道理,寻常百姓都能想明白。
此事太大,仲逸不想继续下去:在翰林院,人多嘴杂
这样的话题,还是少说为好。
“默大哥,说说你老家的事儿,儿时趣事,或者趣闻轶事”。
仲逸再次说道:“权当打发时间,若能将我逗乐,赏你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
程默缓缓竖起两根指头:“仲翰林,说话算话?”。
仲逸拍拍胸脯:我仲某人何时对兄弟,言而无信了?
说着,仲逸取出二两银子放到桌上:当场兑现。
程默立刻上前,屋内气氛顿时轻松许多。
“儿时之事,大多都记不太清,这搞笑嘛,我不善长”。
思忖半天,程默终于开口:“就讲个趣闻轶事吧,这是多年前,我在桥头下,听一个说书人说的”。
他笑道:‘我这辈子,就指望这一个故事了’。
经仅此一说,仲逸更来了兴致,他也很爽快:“只要有趣、新奇,即便笑不出声来,二两银子也兑现”。
程默随意望望窗外,为仲逸倒了一杯白水,而后缓缓后退几步。
“仲翰林大人,你且听好了”。
“话说,在一个偏远的县城,来了一个其貌不扬的知县,此人相貌平平,但断案如神,他上任不到三月,就处理不少案子,同时,将上任积压下来旧案,也都了结”。
嗯,程默继续道:“县城外后山有一片密林,山腰处却是非常大的一块空地,城中不少富商便选择此处为坟地。日子久了,这里的墓穴就多了起来。
待这位知县上任时,后山早已一片墓地。不少有钱人家对祖坟几番重修。据说移棺时,埋进不少值钱的东西:金银首饰,玉器,还有那些珠子、镯子之类”。
哦?仲逸饶有兴致道:“接下来呢,发生什么?有盗墓贼吗?”。
“是,人人都能看的出来”。
程默已进入状态,不时配合肢体语言,俨然一个桥头下说书人。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还真有人惦记上这埋在地下的财物。当时恰逢夏日一场暴雨,不少人家要翻修祖坟,这下可热闹了。
数日以来,连连发生盗墓之事,不过在这之前,这种案子一般都不了了之,县城中大多人都惧怕鬼神,也无人敢在晚上盯着,县衙差役都是次日才到现场,贼早就跑了”。
仲逸趁机插话道:“那位新来的知县呢,他不是断案如神吗?”。
“谁说不是呢?”,程默继续神采飞扬道:“这位新来的知县,当时夸下海口:十日之内,定将盗墓贼擒住”。
“这日午后,那个知县命人敲锣打鼓,将城中人聚在县衙门口,他上前大声说道:县城周围数十里并无村庄,更远一点的村庄中若有人外出而夜不归,村中里长与村民定能有所察觉,作案的可能性不大。附近一带没有河流水源,全是山地,也没有山匪出没。
盗墓贼,就在城中。
那知县说,经明察暗访:喜好夜间活动之人、古玩玉器店等一番盘查,他已将十个可疑之人押入县衙。真凶就在其中,但还有数人未被擒到,审完这十个人后,必定有人招供,倒是再一一缉拿。
之后,城门口被封:只许进,不许出。
大家拭目以待,只要那十个人中,有一人招供,而后再一一将真凶擒住”。
“快说啊,后来呢,怎么样了?”。
仲逸见程默停了下来,急忙催促起来。
此刻,他已完全是一个听书之人了。
“仲翰林,那二两银子,还算数不?”。
话说一半,程默这是要挨揍的节奏。
“算算算,现在一两银子已是你的,讲完之后,立刻全部兑现”。
程默再次进入状态:“后来,城中立刻传出恐怖的说法:那十人被分别关押起来,若谁房中突然自燃,不管一团火苗还是熊熊大火,都是墓中鬼魂的昭示,此人就是凶手。
知县大人又说了:一旦这十人中,有人屋中起火,便将他带到后山做十日的守墓人,之后再斩首示众。
当然,若能检举他人,可从轻发落。
过了两日,县衙传出消息:那十人中,果真有人屋中燃起火苗,那火苗异常奇特:蓝中带紫,其形如同一个骷髅,又似一团散发,却又无脸形。
更令人奇怪是,到了深夜,城中有户人家发现类似火苗,城中人人自危,大家都说:这家人正是被关在县衙中那十个人中,有人招供出来的。
看来,鬼火果真灵验”
这日午夜,城西一户人家,竟突然死了人——被吓死的,他的生前好友,也无一人来探望。
三日之后,那知县便将案子破了,盗墓贼全部抓获”。
末了,程默又卖起关子:“仲翰林,你若能讲出其中缘故,那二两银子我不要了。晚上,我请你喝酒”。
有意思,这个提议,比讲故事更有意思。
“看来,今晚有酒喝了”。
仲逸笑道:“其实,那十个人中,根本没有盗墓贼,他们房中也没有那诡异的火苗。自然,他们也不会被带到后山,也不会被开刀问斩”。
“是吗?那真正的盗墓贼是谁?是城中那家,也出现火苗的人家吗?”,程默急忙问道。
“非也”,仲逸连连摇头:“盗墓贼,就是城西那家被吓死之人,他的好友中也有。顺着这个线索,不难查出其余盗墓贼”。
程默诧道:“你是怎么想到的?”。
仲逸依旧微微一笑:“你说呢,这是你讲的故事啊”。
哎……
程默再次摇摇头,恍然大悟:“连那个知县都能断此案,仲大人岂能看不出来?你办的案子,比这复杂多了”。
看来,这二两银子是拿不到了,还得搭上一顿酒钱。
不过,程默一点也不后悔,总算当面领教了------高手。
“起初,那个说书人,说过一句话:做贼心虚之人,心中有鬼,那个鬼-----可将自己吓死。”
程默随意叹道:“现在看来:这句话是对的。否则,仲大人怎么能猜出结果呢”。
“给,这二两银子,归你了,不过,你欠我一顿酒,那天心情好了,找你兑现”。
仲逸望望窗外,差不多该回府了。
程默:仲翰林,这二两银子我不要,你给我讲个趣闻轶事呗。
…………
“呵呵,想不到,你堂堂翰林院侍读,一天就听些说书人之事”。
回到仲府,仲逸便将程默方才所讲之事,向师姐仲姝复述一遍。
毫无意外,仲姝也能猜出结果。
不过,她似乎比仲逸,更像个旁观者。
“若将这个故事,讲给一个心虚之人听呢?”。
还是程默那句话:做贼心虚之人,心中有鬼。那个鬼,可将自己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