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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邢岫烟、宝琴和李家李纹、李绮两姐妹四个人来到贾家之后,大观园都比之前有生机活力了太多。
李纨、迎春、探春、惜春,加上宝钗、黛玉、湘云,姐妹姑嫂十余个人住在一起,今儿你到我这屋里串门,明儿我俩又到她那儿去吃茶,三三俩俩,五五六六一处做做女红,游玩嬉戏,或者是大家聚在一起,开个诗社,做个茶会,真是好不快活惬意。
又因大家年纪相仿,又都知书识礼,兼之李纨和宝钗二人在中间协调,纵然小姐妹之间偶有口舌之嫌隙,也能很快消弭于无形,重归于好。
如此日日欢愉,便连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生一两场病的黛玉,今年冬都罕见的活蹦乱跳,只是偶尔咳嗽一番,也不过两三日便转好,令紫鹃和雪雁等人都称奇不已。
今日,姐妹们再次聚集在探春屋里。
探春的屋子地势开阔,房间宽敞,是最佳的聚会场合,所以姐妹们大多数时候,都爱往秋爽斋来团聚。
“唉,昨儿琏二嫂子不是二哥哥这两日就会回京了的么,怎么今儿还没回来……”
两盏茶喝个半凉,见大家有些沉默,最小的惜春忽然叹了口气道。
见大家神色虽然都是一动,却无人说话,探春便摸了摸惜春的耳朵,对大家笑道:“二哥哥不回来,林姐姐着急还差不多,你却着什么急啊?难道是又惦记着要让他给你买礼物了?”
探春这话一说,惜春尚且只是腼腆一笑,再次躺枪的黛玉却是把黛眉一横,瞪着探春道:“谁着急了?三丫头你再敢胡说,信不信我将你的事情说出来……?”
大家呵呵一笑,就在她们都以为黛玉的威胁对探春根本无效,探春即将再次取笑黛玉的时候,却见探春面色“剧烈”的一变,然后脸上竟露出一个讨好的神色,埋头下去抚弄惜春肩头的毛绒绒衣领,不敢再发一言的样子。
这般情况,令众人侧目。
迎春不由笑道:“这可奇了,往常她们两个斗嘴,哪回不是要来上三四个回合,最后打闹一番才能结束,如何今儿三妹妹竟气短了?”
“我哪有,我只是……”
探春闻言,试图掩饰什么,却在回头的时候,再次对黛玉露出一个告饶的眼神,惹得大家更是心痒难耐。
因见探春死活不说,湘云等便去缠黛玉:“好姐姐,你告诉我,你到底使了什么法子收服了三姐姐,你告诉我嘛……”
宝琴和邢岫烟都将目光投来。
来了这些日子,她们早知道,贾家姐妹们中黛玉、探春、湘云三个最是伶牙俐齿,每回聚会就她们三个最爱拌嘴。探春和湘云两个作为妹妹,寻常总是结成联盟,抵抗黛玉的镇压,向来都是互不服气的,今儿探春竟投降了?
只有宝钗在旁边,似是看出点些端倪,却只是一笑,没有说什么。
黛玉本来还羞恼的瞪着探春,见探春尴尬起来,又见湘云等人来“奉承”,黛玉心情竟莫名的好起来。
至于要说她拿住了探春的什么把柄,也十分简单。
鉴于探春和湘云两个老是合起伙来欺负她,黛玉痛定思痛,几日前在探春来瞧她,竟又拿她取笑的时候,黛玉一不做二不休,对探春发起了灵魂拷问。
“三丫头,你羡慕我什么?”
“什么?”
“我就问你,你羡慕我什么?”
被黛玉这般意味深长的追问,探春初时不解其意,然后便是心虚,最后在黛玉将那日其与她同塌而眠,她梦中所言之语以审视的语气神态说出时,探春差点没吓晕过去。
她当时自然不认,抵赖黛玉胡说。
但是她心里却知道,自己多半是日有所思,梦有所梦,故而不甚说出那般话来,被黛玉听去了。
要是别人或许还可以赖过去,但是黛玉最是心思敏感的人,只怕已经猜到她的心思了。
啊,那这么久了,她心里是怎么看我的呀?羞死人了!!
又羞又臊且极端难为情的情况下,探春自然是笨嘴笨舌,错漏百出,令黛玉在旁边冷笑不已。
好在黛玉似乎并没有要将她的“不伦”心思拆穿的意思,只是趁机告诫她从今以后再不许拿她与贾宝玉的事情来玩笑取乐,不然她就会把她梦中所言的话说出来,让姐妹们来评一评……
如此探春纵然可以死不承认,也不敢去赌黛玉敢不敢那么做,只能识时务者为俊杰,签订了城下之盟。
因此,刚才探春一个不留神,再次取笑了黛玉,回过神来自然是后怕不已,只能对黛玉告饶,求宽恕。
好在黛玉也顾虑当真惩戒探春事情会过大,也就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如此湘云等人就算猜到探春必然是有什么糗事被黛玉抓到,只是她二人不说,她们也没有办法。
正在推攘玩笑间,却见李纨领着李纹和李绮两姐妹走了进来。
湘云也顾不得去探究探春黛玉二人的秘密,一下子蹦起来迎向李纹和李绮,道:“怎么你们又回来了?”
李纹和李绮尚且没想好怎么回话,李纨已经笑道:“这回可如了你们的意了,方才我婶娘带着她们去给老太太辞行,老太太死活不答应,定要让她们过了年再走,我婶娘实在没有办法,这会子已经被老太太和凤丫头拉着摸牌了。
咯,她们两个自然也是走不成了,你们还不过来把她们牵过去?”
众人闻言大喜,自然纷纷起身,将李家姐妹迎过去熏笼上烤火。湘云就在一边笑道:“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方才我们还说了,你们俩个要是走了,咱们的诗社就一下子少了两个人,正后悔前些日子只开了一回诗社,早知道就该多开两回的。
哈哈哈,看这天气,过不了两天又要下雪了,到时候二哥哥也回来了,咱们再让他来做东道,再开一个诗社。
嘻嘻,你们不知道,咱们这里所有人才能都比不过二哥哥,只有他做东道,才能面面俱到,大家最能玩的高兴了!
你们几个还没见过他吧?等你们见到了,就知道我说的没错了……”
湘云巴拉巴拉,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样的拉着李绮说话,惹得众人都笑,“咱们中间啊,就她最贪玩好客了!”
黛玉听湘云三句话不离贾宝玉,心头有些不太得意,故而嘲笑道:“她是最好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这家的主人,却不想自己也是个客呢。”
湘云一听,虽然知道黛玉并非那个意思,心里也不痛快,故而也立马笑道:“是啊,我自然是客了,不像林姐姐,马上就是这家的主人了,不过你也不用得意,就算你想撵我出去,也得先得二哥哥的同意呢,嘻嘻嘻……”
“你。”黛玉脸上羞红起来。
她说那话本来没有恶意,因为算起来,她和湘云一样,都是客居贾府,又如何能嘲讽湘云?
不想云丫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可恶,就知道拿这个说事!
要是,能像探丫头那样抓到她一个把柄就好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这般肆无忌惮的取笑我……
心中刚刚这么一想,黛玉又被自己的想法吓到。
宝钗怕二人见气,赶忙打圆场,“好了,平时最要好的是你们两个,一见面最爱拌嘴的也是你们两个,真是让人看了忍不住笑你们果然还是小孩子呢。”
黛玉、湘云二人闻言,倒也顺着台阶互瞪了一眼,下了去。
……
荣庆堂,贾母一手拿着牌,看着有些闷闷不乐的李婶娘,笑道:“你侄女嫁到我们家里,这些年一直挺艰难的,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心里心疼她,也没什么补偿她的。
如今她娘家好不容易来了亲戚,你们在一处说说话,多说说家乡和家里的事,也算是一种慰藉。
这是我的私心,还请亲家太太谅解。
另外,咱们家虽然只算得上中等人家,倒也不缺吃穿,亲家太太自然也不用太客气。
我知道你们的顾虑,怕咱们家里的人回来,家里照顾不周,这也无妨,就算我老婆子是昏庸的,还有你侄女呢,她总能替我们招待好你们的,呵呵呵……”
贾母呵呵直笑,慈祥的样子令人尊敬。
李婶娘闻言,心头也被贾母的随和与谦逊折服。
你们这样的人家要还只能算是中等人家,那我们家怕是连寒门都比不过了。
至于她为什么想要走,除了贾母说的,其实还有另一点不可对人言的因由。
李纨是个寡妇,嫁到贾家十来年,就守了十来年的寡。
偏偏她的丈夫也是好几年前就去世了的,也就是说,她也是寡妇!
她要是长期和李纨住一起,天天两个寡妇望寡妇,难免凄凉。
再一则,只怕待久了,贾家中人看见她们两个,还以为她们金陵李家专出寡妇呢!
这是难为情的一点。
所以前几日贾政回府她就想要辞行的,只是没能得行。如今听说王夫人和贾宝玉也要回了,她就趁着机会,收拾好东西决心向贾母辞行,却没想到还是给拦了下来……
心里思虑再三,李婶娘起身拜道:“老太太一片慈爱之心,令人敬佩,只是我……罢了,老太太如此厚情美意,我也不敢违逆,只是我们家如今人丁也少了,家里诸事还需要照管,所以年节之前我们是定要回去的,还请老太太体谅。”
贾母闻言,笑道:“好好好,倒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不迟。咦,怎么又站起来了,难道是想要偷瞧姨太太的牌,凤丫头,还不给你姑妈遮一遮……”
王熙凤得令,却没有去遮薛姨妈的牌,只是笑着将李婶娘拉回来坐下。
李婶娘虽然对贾母打哈哈的回应不甚满意,到底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
她想着贾母也是要体面的人,如今有言在先,到了腊月里她执意要走,贾母也没有理由再说别的。
另外来了这半个多月,贾母确实对她十分礼遇,她也知道两个女儿都和贾家姐妹玩熟了,都舍不得走。
最重要的一点,贾家确实是礼仪、积善之家,若不然,不论贾母如何,她也不会多留的。
心中既已议定,李婶娘也不再多想,坐下来和王熙凤、薛姨妈两个专心陪贾母玩牌。
贾母的暖阁地下烧着地龙,四周又聚着火盆,烧着无烟的碳,怀中又有手炉子抱着,因此大冬日里聚着打牌,竟也是一点不冷。
打牌是贵太太们喜欢的一种消遣方式,既可以开动脑力心智,又可以聚一处闲谈。
既要闲谈,总得有话题。
一时议及邢家,贾母疑惑道:“虽然邢家丫头少有在我跟前走动,怎么我瞧着,竟也是个极好的姑娘,与她爹妈老子完全不一样?”
虽然论理不该当着薛姨妈和李婶娘的面议论邢家的不好,毕竟邢家也算是客。
但是邢忠夫妇的德行大家有目共睹,连薛姨妈和李婶娘也知道,如此倒也没什么。
再者贾母也不屑于背地里说人坏话,她只是觉得稀奇,邢岫烟在她看来,竟不像个贫寒门户出来的姑娘,身上那股子淡然出尘之气,竟像个诗书传家的小姐。
王熙凤也笑道:“老太太说起这话,我也正想说呢。
邢姑娘虽然生在那样的家庭,但是不论是身上的气度还是心性,都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论理她那样十五六岁的年纪,正该是爱攀比,争论心性的,但是据我冷眼瞧来,她竟一点也没有。比如穿着,自己有什么,就穿什么,连之前老太太赏赐她的那身行头,她也只是在来见老祖宗的时候穿一穿,戴一戴,回头还是那样,将她那半新不旧的粗布钗裙换上了。
你们说这样的天气,那样的衣裳怎么能御寒呢?连我看了,都觉得心疼,忙让平儿将我旧日穿过的两件厚的给她送去,她却也不嫌弃,只是回头来给我致谢。
还有,她们姐妹们十多个人聚在一处,又是爱打闹的年纪,哪有舌头不碰着牙齿的时候?
不怕姨太太和婶娘说我背地里嚼舌根,连宝琴和李玟李琦几个还偶尔互相拌嘴,就只邢丫头不会。别人说的对呢,她就听,说的不对,她就笑笑。
这些都是她姐妹们亲口与我说的,她们都说欣赏她的为人。这可是奇了,以林丫头为首,她们园子里那些姐妹,何日里互相服气过?没想到头一次得大家一致赞扬的,竟是邢家丫头。”
王熙凤说话向来长篇大论,“引经据典”的,说的贾母等人都笑了,“是啊,也难得有丫头能入得了你这刁钻的法眼!”
李婶娘住在园子里,也趁势补充几句,言邢岫烟确实是个难得的女孩子。
王熙凤却还没说完,“老祖宗,你当他们邢家何德何能能养出这样一个的女儿?”
贾母三人皆看向她,不明白她又卖什么关子。
王熙凤笑道:“这说起来,也是有源头的!
这事说来也巧了,你们不知道,就是咱们园子栊翠庵里的妙玉师傅,原籍也是苏州的,就在苏州的哪座佛家宝地中修行。刚好邢家那些年就在同一座庙里租房子住,那邢丫头便拜了妙玉师傅当老师,从她那里读了书,认了字,还取了真经。
所谓名师出高徒,邢丫头从小在佛光宝刹中修行了那么久,又有名师,见识心性自然不同于寻常人。”
“竟有这样巧合的事?”
贾母和薛姨妈都愣了愣,然后又都释然。
如此,倒也能解释的通了。
“这就是所谓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造化,就算有这份机缘,要是邢丫头本身是个没有灵根的,只怕也无甚作用,难得,难得……”
贾母叹息一声,心中考量邢岫烟的心思尽散。
又说了几句话,忽闻管家媳妇跑来回:“老太太,太太回府了!”
贾母一喜,忙道:“快叫她过来!”
薛姨妈和王熙凤看贾母一下子无心打牌,神色激动,都笑了。
王熙凤道:“太太要是知道老太太这般稀罕她,怕是该高兴的睡不着觉了,只是,就怕老太太稀罕太太是假,心里记挂的另有其人……”
“呵呵呵,你这个猢狲,看打。”
“呵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