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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真是够残酷的。
吓得铃木园子走路都要同手同脚了。
果然, 还没走出去两步, 吧唧就绊了一跤。
沙尔瓦·甘纳, 也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麻仓叶王, 自然的伸展手臂托住了园子的腰, 一边带着她往前走,一边特别有耐心的低头问她: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铃木园子抱着乖的像是个大娃娃的火灵, 很是懵了一会儿,但潜藏在灵魂深处的求生欲,终究是救了她一条狗命!
铃木小姐顺从本能摇了摇头,说:“我没事啊。”
很好。
她沉着冷静的鼓励了一下自己:看样子麻仓叶王的灵视应该是读不了自己的心的, 所以短时间,腹诽还是安全的!
她刚打完气, 麻仓叶王回手就给她打回了原型:“明明看我一路了,到底想干什么?”
一般他用这种口气说话, 就约等于是最后通牒了。
然而沙尔瓦·甘纳的最后通牒, 和麻仓叶王的最后通牒:那能是一个性质的东西吗?!
要还是前者,园子现在就敢原地打个滚,什么时候赖到这人同意把她背回去了,她什么时候再站起来。
然而换成了盯着前者马甲的后者之后……
铃木园子摸着心口发誓:没有当场被吓晕倒, 已经是她心理素质超常了!
就靠着这一边走路一边走神的神奇技能, 园子好赖是板住了架子, 没再大BOSS面前露馅。
园子心想怪不得:这要是麻仓叶王, 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我是个神!
她往对方怀里靠了靠, 几乎是无意识的吊在了人家身上,又想:还好还好,麻仓叶王总归是阴阳道出身,八成是不会伤害神明的……
不对!
铃木园子缩在袖子里的手指无意识攥紧后又松开:想想最初相遇时的那段岁月,他恨不得看到什么都手把手的教自己一遍的行为,还有一开始,那逐字逐句试图教自己说话的行为——
——她猛然间,懂了这份宽容从何而来。
仔细算起来,初遇时,她正式成神还不到一个月,因为是完全改变种族的那种成神法,其实神格诞生那天,同样是她全新的生日。
神龄,30天。
高天原要是个儿童医院,她约么就是个还没出保温箱的孩子。
以麻仓叶王的眼界,怕不是第一眼就把她看透了!
一个新生的、来到世界未满一个月的、满身灵光的新福神。
——怪不得他自顾自就认定了她是个什么都需要人教的智障儿童。
新生又没有道标引导的神祇,可不就是啥都不懂吗?
——怪不得在他看来,她没由来的好奇是正常的,随便生气也是正常的,就算随着心意乱发脾气,也是正常的。
毕竟神明就是这样一种生物:哪怕对世界一无所知,他们的本性里依旧潜藏着傲慢。
至于后来那些管来管去的行为……
铃木园子一摸心口:
该说不愧是麻仓叶王吗?
明明出身阴阳道,结果看到新生神明的第一眼,不带半点虔诚尊敬就算了,犹豫都不犹豫的,就决定要豢养对方……
——要不是摊上她这么个养不熟的,这操作本身可以说是很骚了。
因为想通了这一节,她精神头突兀的蔫下去了一大半。
铃木园子恹恹的拉门进了房间,在麻仓叶王担忧的注视下,拉过被子盖住了自己浅棕色的脑袋。
怂的仿佛一只顾头不顾腚的蠢鸵鸟。
反而是BOSS心态平和异常,疑惑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担忧。
麻仓叶王不止没有直接离开,还干脆脱鞋进了屋里,在她铺盖前跪坐下来,轻轻抚了抚接近肩膀的部位,放轻声音问了句:“到底怎么了?”
被窝里那团子吧,大概是习惯成了自然,一时没能转过弯来,可嚣张的一甩肩膀,闷闷的说:“你别管我……”
哼唧的一如既往。
麻仓叶王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
又僵持了大概一刻钟,大阴阳师终于是先认了书,复又抬手拍了拍面前的被褥,只当埋里头那鸵鸟真的已经睡着了,轻声关门离开。
被窝里,铃木园子都快躺僵直了。
她出了一脊背的白毛汗,麻仓叶王挨她一下,她就忍不住想打个哆嗦,硬忍这半天,忍的她都想去上厕所了!
潮乎乎的被窝里,铃木大小姐原地翻腾了一大圈,生无可恋的抠起了被子角。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她现在更糟心的状况吗?
铃木大小姐特别冷静的想: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
凡是能大方付出的,必然期盼着与之匹配的回报。
尤其麻仓叶王这类BOSS,本身情感就比较匮乏,哪有多余的心思分给大马路上遇到的凡人?
他会和她搭讪,必然是因为看出了她是神明。
他有那样的耐心一路宽容她任性,是因为豢养神明总得投入心血。
而这样一个BOSS谋划着想要豢养神明,背后必然有可以与之相配的阴谋!
这种情况下,他的梦中情神,怎么的都得是个任由他肆意涂抹的天真白纸,诞生后最在意的人就得是他,被教育之后,更是要对他一心一意——
——就和结了契的火灵一样,就算麻仓叶王功败垂成转世了,照样要不远千里赶去他身边,兢兢业业的给他原地保护起来。
而且我是个福神唉……
园子缩成一团,抽着鼻子想:泰山府君祭让麻仓叶王可以越过冥府直接投胎,保留自己的记忆和力量,但这本质上“违法”的,规则眼见着他钻了漏洞,就会给他相应的惩罚。
这种无形的诅咒和削弱,和他本身的力量比起来,原本是不算什么的。
无奈麻仓叶王他不是转一次——鉴于他的目标实在不切合实际,说不得要失败个三四五六次——要是一连转世这么多次,再轻飘飘的负面影响,也会叠加成可怕的厄运光环。
当然,以上这一段,算是铃木园子根据自己调查的、和泰山府君祭有关的资料推测出来的,具体什么情况不好说。
但她一贯喜欢以最坏的状况来考虑问题:你说这位大阴阳师……是不是寻思着让她拿福神的庇佑,心甘情愿的去抵消他的诅咒呢?
至于其他的目的……
怎么说呢,如果以【有付出就要有回报】为准则,想想麻仓叶王那副就差把早饭给她喂嘴边的做派,那家伙对她的期待,可以说是相当高了!
想到这里,园子顺理成章的开始发愁:早前因为手续错误,把六道骸绑定成式神之后,她时常发愁自己被反噬,前车之鉴就是曾经被猫又股宗坑死的麻仓叶王。
正是因为园子早就在心底暗搓搓的把人家BOSS定义成了【同病相怜的病友】,所以感同身受之下,查了他老多资料。
摸着良心说,绝对不是性格怂,实在是资料看的太多,深刻的了解到这人有多可怕——她这分明是怕到深处才自然怂。
不受控制的啊喂!
真要追究起来,夜斗的父亲,那位曾经名盛一时的法师,就是因为被麻仓叶王的光环压的看不到前路,才最终走了偏道,催生、进而控制了夜斗。
所以说又投入肯定有回报:她当年要是没那么不眠不休翻资料,就不会这么轻易的认出麻仓叶王,以后还不知道得在BOSS眼前作多少死呢!
然而把恐惧的部分刨掉,她当初感同身受投入的那些同情心,居然也是真的。
这就导致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吃的铃木园子整个人都要精分。
当时,沙尔瓦·甘纳——也就是麻仓叶王——正坐在她对面剥鸡蛋。
园子端着一碗粥,喝一口,就忍不住想抬头看他一眼。
每看一眼,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她啃糖饼的时候,嘴里甜心里苦,怜爱的想:多可怜的人啊!
上辈子死在同姓麻仓的人手里,这辈子还得再死一次,真要论起来,五百年后那场等着她批复的通灵王大赛里,貌似还有个姓麻仓的跟站桩NPC一样在会场门口守着你呢!
当然,前提是这一波麻仓叶贤没把你弄死。
——真是太心酸了!
等这人以对牙口不好为由,没收了她的第二块糖饼,给她手里塞了个味道奇怪的鸡蛋(主要是卤的香料质量太差)时,她又暗搓搓的想:
看看你现在这个志得意满的样子吧:然而依照资料记载,就算你披着帕契族的皮、摸清了麻仓叶贤的底,这一把你依旧赌输了!
园子嚼着鸡蛋悔不当初:这样看来,跟这货绑定了,最后可能有点危险吼?
而且最后的通灵王大赛决赛,要去北美帕契族地打的——难不成就这个年月,她还能出国混上一趟吗?
以铃木园子阅遍御柱塔档案室的经验来看:所有BOSS的逼格、魅力点、吸粉特质,都构建于一个非常残酷的客观事实上。
【他们都死了】
但凡是没死的,大家光是提起这名字,就忍不住要先人人自危一把,思来想去的,尽是整死他的具体方案一二三四。
谁有时间去管他的人生经历,追忆他的似水流年呢?
想到这里,当园子隔着热气蒸腾的粥碗,去望麻仓叶王现在那副印第安味十足的面孔时,居然久违的感觉到了一阵麻麻痒痒的心疼。
她抽了抽鼻子,用粥碗挡住了脸。
园子一边努力憋回心疼的泪水,一边酸溜溜的搁心底碎碎念:BOSS不愧是BOSS,你看她都意识到这人是故意驯养她的了,结果还是不知不觉就真情实感了……
等麻仓叶王隔着案几又给她推了盘水果过来时,她作为御柱塔名义上的二把手,居然政治不正确的由衷感到了一阵庆幸:
虽然夜斗笃定麻仓叶王死了,到处接活的阴阳师业界也默认他死了,但是在御柱塔资料库的机密文件里,麻仓叶王从来没有死绝过。
也就是说,她嚼着对方盘子里剥好的橘子,想:虽然他这次搞事失败了,但是麻仓叶贤没能弄死他。
这……
咽下几乎能酸死人的橘子,御柱塔的铃木殿下含蓄的打了个哭嗝:这可真是太好了!
此时此刻,感性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
铃木园子泪眼朦胧一抬头,哭的可傻,吭哧吭哧着眼见就要开嚎。
——要不是潜意识里还残留着【麻仓叶王是个BOSS】的固有印象,她能把这男人薅到怀里来,一起抱头痛哭!
所幸感情动物秉性纯粹,冲动来的快去的也快。
她这通感同身受(其实还有昨晚上发现真相吓出来)的剧烈感情,随着眼泪爆发完了,原本就不多的理智,也慢慢的回了笼。
一般情况下,碰上这种能预先知道犯罪分子留了后手的案件,作为(临时的)执法者,园子是应该管一管的。
可谁让这犯罪分子是个历史人物,她正在、或者说将要经历的、是一段历史事件呢?
历史,那都是注定好的。
随意改变时间线,很有可能对未来的世界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所以,哪怕面前这个披着印第安人壳子的老外,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boss,园子依旧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放任他顶着个监察者的名号,把麻仓家在他离开后这五百年空白期里、辛辛苦苦研究出的秘术和杀招,都里里外外的研究个通透。
这样其实挺好的。
铃木大小姐摸着良心说:她本质很冷漠的,对和自己无关的人很难产生同心理。
比起叶王计划成功后、可能因为新秩序挂掉的普通人们,只要杀戮没有真正开始,在园子心里比划时,总归是熟悉的BOSS要更重一点的。
于是等吃完了这顿早饭,在麻仓叶王哭笑不得的注视下(毕竟她莫名其妙就在人家家的餐厅里嚎啕大哭起来),仔细的洗干净了脸后,她捏着一块抹布,眼皮子还留着点淤肿,蹲在木盆前,特别郑重的告诉他说:
“我不需要伤害你啦。”
这话在正常人听来,实在没头没尾的厉害,对这位试图豢养神明的大阴阳师来说,更像是早前的一腔心血都喂了狗。
但看着这傻姑娘珍而重之的表情,仿佛这句话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大限度的保证时,满头羽毛的白莲花翩然一笑,不动如山的抬手摸了摸那张傻呼呼的圆脸。
在那一瞬间,曾经的麻叶童子,不知道透过这张传染的面孔,看到了哪段岁月中的谁,也不知道因此想起了什么样的往事来,只是突然笑着眯起了眼睛。
这个笑容,硬生生的从自带眼线的西式长相中,带出了一股东方的淡雅和洒脱。
他感叹说:“那还真是太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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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等铃木园子蒙着被子又准备睡觉的时候,她奇异的没再感觉到任何恐惧和压力。
麻仓叶王一如过去十三个月既往的来同她道晚安(并哄睡觉)时,一边拍着团成了大坨子的被窝,等被窝里的园子险些都要让他拍睡着了,这外籍大阴阳师冷不丁扔了个炸弹。
他看着被子边角处露出来的几撮棕色头发,在月光下暗的像是浅浅的灰,神色莫名的向前探了探身,轻曲指节,缓缓的勾起了那截发梢。
冰凉的发丝卡在指缝间,大头娃娃一样的火灵趴在拐角处的廊柱上,麻仓叶王垂下眼帘,俯在稚弱新神的耳侧,问她:“园子白天说的那句话,是想要保护我了吗?”
园子迷迷糊糊间打了个哆嗦,本能做主,不功不过的“哼”了一声。
他大概是满意了。
园子感觉到有温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好听的男声停在耳侧。
他叹息着说:“希望你能变成合格的守护神,永远的守护我吧。”
时隔五百年再说起句话,他意外的并没有因为再次想起猫又股宗而感到什么挥之不去的痛苦,只是临告别前,又在这新神的耳畔,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嗤笑起了自己。
“我最讨厌背叛。”
尾音轻飘飘的落尽园子耳朵里,险些把她整清醒了。
这人领养我,果然是目的的!
不过这等恐吓,对铃木小姐来说杀伤力麻麻。
她蠕动着翻了个面,在沉入黑甜梦乡的前一秒,不咸不淡的想:我明明只是因为感情太丰富,高兴着不用去赶尽杀绝一个熟人而已。
至于那句似是而非的警告……
大小姐呢喃着不知名的梦话,内心呵呵的特别事不关己。
——从来就没有【忠诚】过,又莫名其妙的说什么【背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