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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后面什么都没有。
巴卫当时的状态, 比他自己想象中要理智的多——他特别平静的在那座宅邸里转了一圈, 沿着门廊路过庭院里的鲤鱼池,绕到后厢的库房, 又慢悠悠的绕了回来,最后站在回廊前,面无表情的抬脚踢了踢落在台阶上的一双木屐。
编草是香草, 足底也带着花纹。
女孩子用的东西……
他侧头去看,台阶上头还摆了个挺丰盛的果盘。
夜露打湿了果物的皮表,被咬了一口的梨子摇摇欲坠卡在边沿上。
巴卫再抬脚碰了碰, 那颗梨子便也咕噜咕噜的滚到了石板铺就的地上。
说不清是期望太重落下来才这样空荡荡, 还是蓄满了心情又被强行压回去的戛然而止,在某个瞬间,妖狐甚至忘记了山下正一触即发的战局, 也忘记了那三个人类随时有可能会回来的人类。
他其实现在都不太记得自己那会儿想了些什么。
只有【她消失了】这是件事是真实的。
然后, 铺天盖地的空虚感就这样突兀的摄取了他的心智。
巴卫作为一个心气不顺时连神都敢打的大妖怪, 蔑视“权威”的观念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但无力感袭上心头的时候, 巴卫却突兀的感受到了一股名为【命运】的压力:
院子里没有打斗的痕迹, 动手的不是恶罗王的手下。
茶还冒着热气, 果子才刚刚被人咬过, 证明受害者离开不会超过五分钟。
鞋落在了门廊前, 院子的土地上却没有脚丫的印, 分明是原地消失的。
——这整个儿一密室失踪案啊!
显然, 主要活动于四百年前的狐狸精, 并不具备二十一世纪死神小学生的推理思维,但与此同时,巴卫身上却聚齐了大妖怪坠入爱河(尤其对象是人类)时的所有炸点。
迫切,热情,生理上极端的兴奋,精神上却忍不住患得患失。
——在某个时间段内,他们所有的感情都非常极端的融合在一起,又毫不收敛的倾注给某个特定的对象。
换句话说,病入膏肓的恋爱脑。
病毒上头之前,巴卫说起以西国犬大将为首的一干人妖恋里的“妖”,态度那叫一个居高临下,优越感简直爆棚,讽刺起他来,端的是妙语连珠。
等病毒上头之后,故事还是那么个故事,重点,却没由来的偏到了“人”身上。
守护四魂之玉的大巫女重伤而死,嫁与滑头鬼的公主缠绵病榻。
说是受了点苦,却分明都是不得好死的结果。
——难道注定不可结缘吗?
因为不可结缘,所以连见一面都那么难吗?
那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魔幻频道的生物眼中,总归和【神隐】脱不开关系。
全日本八百万个神明,就对应了八百万条神隐的去路,这附近还有无形的黑洞(十二国的蚀),也会突然出现将人带走。
虽然也有能回来的人,但这分明也是【灾祸】的一种。
“不可……结缘吗……”
妖狐一言不发的离开了院子,架着狐火飞回了自己圈定的山顶小院,沿途尽是人类喜欢的花树,人类喜欢的建筑。
人类喜欢的装饰,还有人类喜欢的熏香。
巴卫面无表情的拉开柜子,里面搁了一罐蜂蜜,妖狐修长的手指慢悠悠挑了点,让粘稠的液体慢慢落进嘴里,甜的他瞬间眯给起眼睛打了个呼噜,耳朵毛都被齁的炸了毛。
——果然比起吃,还是她指尖似是而非蹭上的那点味道,好闻恰到好处。
应该是经常喝蜂蜜水吧,或者是吃了蜂蜜点心不洗手就来摸人……
不过院子里不见那些小鸡,八成是后来收拾收拾吃掉了。
这么说,应该再整个擅长肉食料理的人类厨娘来……
巴卫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抬脚就要行动去,但临出门前,脚步突兀的一顿。
已经不用准备了。
她不在了。
准备再多的东西,也不会有人用。
可他还没腻呢啊,狐妖无力的倒在了榻榻米上,早前铺了满地的布料正好做了地毯,巴卫枕着手臂打了个哈气,眼神薄凉的让人心惊想。
巴卫想:人类真是狡猾,连个腻掉的机会都不给他呢……
那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妖狐看起来特别得正常,正常的恶罗王完全打消了之前的猜疑,哪怕因为山沟沟抢亲的破事,一连死了一长串的手下,他也信了那小姐于巴卫确实一文不值。
又过了大概三个月,巴卫在某个月圆之夜,突然又起了去半山游荡的兴致。
转回来了就开始发疯。
当晚喝的酩酊大醉,漠不关心多日的“金屋”被他噼里啪啦砸了个干净。
谈恋爱这个事,主要就是后劲大。
尤其单箭头,感情倾泻不出去,又捞不着回应,憋屈着可招人发疯。
巴卫那时候也抱着点别的希望:说不定她的消失与【神隐】无关呢?
但在宅邸附近游荡的久了,他戛然而止的心依旧找不到落处,那三个人类守着留有她痕迹的地方,还反过来要反杀他。
——他们怎么敢这么理所当然的说要为她报仇呢?
——他们怎么会觉得自己会伤害她呢?
巴卫原本是不屑与人类解释什么的,但蔑视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可笑:比起义正言辞的那三个人类,他连她的名字都不清楚。
这一架打的,断断续续好几年,隔三差五的,撞见了就要茬一回。
爱不够缠绵,恨绝对长久。
巴卫的记忆感情,划分的并不明确,他总是想:要是人类故意耍他,弄死了也就算了,哪怕他把人抢回来了,也不会对她太温柔——
栓个链子是基本的,整一窝鸡崽子以牙还牙才是真的
——可惜连找都找不到。
说不记得脸也不对,巴卫朦胧间清醒过几次,其实是看过她的,但是想的太多了,越想反而越模糊。
一开始,狐狸想着,找到她就折腾她一顿,发泄完怒气,再实现“对她好的”诺言。
后来想想,不论是【神隐】还是【灾祸】,失踪这么久,估计也受了不少苦。
找回来之后,除了骂她蠢、训上两句(主要是失踪有可能是因为注定的【命运】),就对她好点吧,毕竟他自己也说过,“花朵”需要呵护。
再后来,他又想:时间过的那么快,哪怕找回来,撑不了几年就要老去了,他虽然没想过,但是人类的女人很在意容颜,她很可能会因为变老难过的哭泣。
这个时间段,恋爱脑的后遗症还没下去,巴卫担忧了许久后,甚至起了搜罗些长生不老东西的念头:最好能顺便强身健体,找回来之后给她吃了慢慢养,等她养好了,床上多欺负欺负就行……
再后来,可能是跟三人组打架打的越来越狠,他念着念着,都要念成心魔了。
“她”,在巴卫心里,从具体的形象,变成了某种抽象的概念,以至于妖狐在裹伤的间隙里,甚至有些叹息的想:要是她能回来,怕是要先按部就班的谈个恋爱了——他都快要忘记她指尖的蜂蜜是什么味道了。
然后连那三人组也死了。
时间从那栋半山宅邸带走了一切沾染着她气息的东西,巴卫看着不熟悉的人类在那栋宅邸里修生养息,突然觉得自己的“爱情”仿佛就是个笑话。
于是这份心意又染上了黑色。
她到底到哪里去了呢?
神隐并不意味着回不来了——难道是从其他地方出现,进而变成了其他妖魔的“花”吗?
那时候巴卫还犹有些耐心,这股黑气压下去了,便想:人类从来不能反抗些什么,就算被其他妖魔得到了,她总归不是自愿的,只要洗去了额外的气息,我依旧会接纳她的。
只是多少要让她吃苦才好……
最后的最后,巴卫甚至随恶罗王打上了出云,他在重伤弥留之际,与堕落神定下了交易时,在某个瞬间再次想起了她。
他恨不得杀了她。
巴卫厌恶这种没有尽头的惦记,“她”的存在,就像是一根有始无终的木刺,扎进心里浅浅的一点,但好巧不巧的断在了肉里,根本连个□□的机会都不给你。
后来它明明愈合了,却留了个瘤子,妖怪的体制不会流血化脓,但那股存在感却埋在肉里挥之不去。
生生从一截心刺,长成了一块心病。
明明冲动的爱意和沉淀的杀意都淡掉了,只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但巴卫一旦放空精神,总是下意识的回忆过去,把那短暂的几天,翻来覆去的假设成百上千遍——如果他早点醒来、或者根本没有离开——只要某个选择不同,结果都会不一样。
哪怕【命运】注定给人与妖怪的结局无法更改,好歹能看看清楚她的脸。
结果现在只剩了一个影子,心动没有依托,恨也无处安放。
只有悸动时的一个顿点,其他都是平的。
“这样的东西……真的是爱情吗?”
别说像惠比寿那样、撑到被诸神承认了,狐妖神色薄凉的想:连他自己,都不想承认这是爱情。
边上,奈奈生还在思索着铃木园子的事情,突然感觉气温骤降,一抬头,正好撞在巴卫后脊背上。
这狐狸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特别的生气,虽然平时也没有特别把她这个神主当回事,但这次真是嫌弃都嫌弃的格外敷衍:
他几乎是气急败坏的转过头来,冲着无辜少女特别糟心的“啧”了一声,恶意满满的决定说:“今天晚上吃香菇烩饭吧。”
奈奈生:……
奈奈生:你为什么莫名其妙迁怒我!?
她当即便破罐子破摔了,愤怒的转头就走,巴卫好似还沉浸在某段回忆里,没能□□,周身气场晦涩的厉害,遥遥的喊她:“赶紧回神社了——”
“我不!”
奈奈生大马金刀的往看台前一座,今天她不要当善解人意的神主了!
“我是个高中生,这种全国高中联动的活动,就是要好好逛才行!”
——反正躲不过她最厌恶蘑菇饭,那就一定要作回本!
安全通道前,巴卫怔忪的神色慢慢去了些,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他也知道自己刚才是迁怒,奈奈生这小姑娘本来也不错,加上今天天气挺好……
白发的妖狐抬头看了看灿烂的阳光:每当他想起那个“她”来时,心情就不免要阴沉一段日子,多看点明亮温暖的东西,好歹缓解一下精神。
于是他稍一思索,便决定允许神主作上这一回——不过她的蘑菇饭惩罚,延长到三天了。
棒球比赛时程不短,啦啦队尤其热情,奈奈生看的居然还挺高兴!
因为人并没有坐满,本真【多作一点能回本】的朴素心理,溜溜达达的转了大半个会场,最后不知怎么的摸到了并盛的席位区,百无聊赖的看比分牌。
底下场子里,并盛的选手们前赴后继,担纲四棒的山本武激情打球,脸上青一块土一块,脏的很。
不过身姿还是帅的。
全垒打尤其的帅。
因为两所学校和自己都没什么关系,奈奈生看完了就准备走(主要也怕巴卫真的秋后算账)。
结果随着下了场的部员开始和场边亲友拥抱欢庆,老神在在了大半场的巴卫突然妖力失控,灿金的瞳孔倏尔收缩成针尖大小,整只狐狸僵直的坐在原地,茶都洒出了大半。
奈奈生没由来的一阵紧张,抬手揪住了他袖子。
“巴卫?”
巴卫直直甩开了她的手,猛的站起来向前两步,扶住了看台边的栏杆。
奈奈生下意识跟了两步,低头一看:妖狐的指甲几乎捏碎了金属制的扶手,突然迸发的妖力刀一样的炸开又收束。
她当即倒吸一口凉气,迅速缩了回去,然后探头探脑的顺着巴卫的视线往场下看。
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下方是其中一队选手,因为获胜了,正在和同学朋友们相互拥抱庆祝。
四棒虽然是国中生但个子挺高,笑呵呵的揉着后脑勺,被人捶后背也不带生气的,很有明星选手的气质。
奈奈生顺势抬头一看标语:并盛?
是没听过的学校呢……
她抄起包来,取出进馆前服务台分发的介绍手册,马不停蹄的开始翻。
耳畔欢呼震天,巴卫的声音却咬牙切齿的十分清晰。
“朝·利·雨·月。”
奈奈生忙着翻书呢,恍惚中听到个人名,一愣:“什么?”
巴卫蓬勃的妖气像是下一秒就要杀人,底下的人堆里明明充斥着各路中学生,但似乎有人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奈奈生的灵觉莫名一惊,像是被人拿刀子一样的眼神从上到下剌一遍。
巴卫的反应更是激烈!
奈奈生敢拿午饭发誓:他耳朵后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她拉着巴卫的袖子,心说无论如何先走为妙,结果一拉,没拉动。
巴卫咬牙切齿,似乎唇舌间吐出的音节都带着血气。
“朝利雨月!”
奈奈生手忙脚乱的一回头,发现他视线落点的时候,脑壳都疼麻木了:那是冠军学校的种子选手哦,会上棒球周刊的那种哦!
——你现在打他,很可能会被记者拍到!
——电视转播出现狐妖暴打中学生的画面……不好吧?
而且那也不是朝利雨月啊!
桃园奈奈生寻思着妖狐毕竟活了几百年,很可能把少年认成过去的某个仇人了:“你看看他那么年轻,不可能惹到你的,是认错人了吧巴卫……”
“那个选手人家明明叫山本武来着!”
现任缘结神心下一横,想说要是不行,就靠神使的契约强制要求他算了,结果奈奈生憋着口气,紧闭双眼准备开始作死时!
那股沸腾的妖气,它陡然间又安定了下来。
奈奈生感觉到妖狐拍了拍她的头顶。
“你。”
他面无表情的一指下面:“把名字重复一遍。”
奈奈生一愣,哪个名字?
“山本武吗?”
巴卫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疑问语气,抬手换了个方向一指,面无表情继续问:“那个呢?”
奈奈生打眼一看,是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浅棕色头发的小个子男孩。
她心说就这个块头,也不太像是棒球部的,但巴卫问了,她还是低头努力翻起了册子。
结果翻了半天,没有。
应该只是来应援的亲友吧……
少女思索着抬起头,正正对上巴卫古井无波的一双眼——那金灿灿的两点一直钉在她身上,看着越是平静,奈奈生越觉得底下藏着巨浪,额角唰的溜下了一排的冷汗。
高冷的狐狸问:“找到了?”
奈奈生麻溜摇头。
“呵。”
随着这妖气十足的一笑,他彻底丢开了手上的栏杆(被他掰下来了),漫不经心的拍了拍手,说:“找不到就算了。”
他说的轻巧,奈奈生心底却生出不好的预感来,果然,下一秒,妖狐眉眼间锋利的像是带了刺,直直的刺进了场馆,扎尽了无辜选手山本武的身体灵魂,连带摧残着他两个仿佛是来加油的路人同学。
巴卫冷笑着说:“我自己去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