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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近来被赞誉围绕,被学生的尊崇,前呼后拥之下,很有些忘乎所以了,丁一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不为别的,只为了不要在这能知道很多未来事的大明朝,不要明明拥有许多万某、徐某和刘某所有没的知识、机会、讯息、资源,却还被这类人玩死。
四蹄踏雪被他牵在身后,慢慢地在街上踱着,丁一微笑跟着这三山街上,早些日子过路时混熟了的街坊打着招呼,没有人认得他就是茶馆里说书先生嘴中三头六臂的丁容城,这年代没有网络也没有电视;丁一和刘铁也很少从正门出入,而一旦从正门出入必定人马众多,这些百姓哪里敢抬头张望?
南京的街边,屋檐下大都有着长长的走廊,那些小贩就把摊档摆在廊里,下雨刮风也算有个遮挡。“丁小子!来,给你个梨!”卖梨的老大爷从走廊下,跟昨天一样抛了一个梨出来,这算是上回丁一送他的那一小瓶烧酒的回礼,梨仍旧是剜过的,就是那种撞伤碰淤了没人买,档主把坏的那块剜掉低价处理的,不值几个钱,却是一份心意。
卖葱的大婶是个有眼力价的,在边上说道:“小丁子啊,你东家的马是个金贵物啊,书院要不要草料?俺家那死鬼正好闲着,要是你在书院里能说上话,把这草料包给俺家那死鬼,大婶懂做人的,少不了你的好处!”
丁一咬了一口梨,很脆,他嚼着梨毫无风度地笑起来:“我就书院里一溜马的,还说上话呢?你真以为我穿这身长衫就是书院里的学生?”边上的菜贩便哄笑起来,纷纷让丁一不要理会那胖大婶,千万别不知轻重去找书院管事说话,弄得丢了这份体面的差事。
毕竟有鞋、有袜,不用打赤脚,还能穿上长衫,在这些纯朴的百姓眼里。就是体面活计了。胖大婶讪讪地分辩着:“俺又不是逼着丁小子去说,俺只是问问,问问有什么打紧?”说着还把讨饶的眼光瞄向丁一,希望他能开口替自己解围。
丁一自然也会说上几句没关系,他很享受这种氛围,这让他感觉到生活的气息,而不是冰凉的权谋与官场辄压。这些大部分赤着脚的百姓,没有太多的计算,也没有什么太大利益,他们说话很粗俗。粗俗到足以成为孩童反面教材的地步。但比起文人雅士喜欢留连的秦淮。丁一更乐意牵着马慢慢走过这种街头巷尾,这让他不那么孤单。
过了这条长街,丁一跨上了四蹄踏雪,策马而行。前面的四海楼,是他每天去国子监之前,都会来光顾的地方。人未近,伙计已迎了上来,口里唤着“丁爷”,伸手已已接过缰绳往栓马桩上绑去,只要绑住了马,自然也就留住了客。
“老样子。”他对殷勤上来招呼的小二说道,随手扔了一小角碎银子给他。除了饭钱,其他便算是打赏。所谓老样子,就是一大碗面,一盘按丁一要求在盐水里煮熟的鸡胸肉,一盘青菜。一碟水果。
这是见着邢宽那圆润体态之后,丁一为自己恢复的健康食谱,看着邢状元公那身材,丁某人实在是担心放开肚皮之后,最终自己也会朝着那个方向发展下去。
丁一的饭菜很快就端了上来,中午的食客并不太多,小二也不忙,一边手脚麻利地抹着桌椅,一边对丁一问道:“丁爷,这玩意这么弄似乎不太好吃吧?”有上菜时不偷吃一块的小二吗?至少四海楼是没有的。
所以他才知道不会太好吃,或者说,味同嚼蜡。
“是很难吃好么?你又不是没偷吃过。”丁一慢慢地吃着,笑着回答小二的问题。
小二听了却就跑过来,叉着腰道:“丁爷,总要试味吧?要不然把客人吃出毛病来,可如何是好?不过您这菜,除了第一天,其他时候就真没人去尝了,实在是蛮难吃的。”盐水煮鸡胸肉,有什么好吃?
丁如晋“扑哧”笑了起来,差点没把嘴里的食物也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了下来,放下筷子对小二道:“看来我让你们弄这菜是对的,至少不会沾上谋反的罪名啊!为啥?相传皇帝老子吃饭时,不是就要弄个阉人,先一样一样试着吃么?咱可是良民,不能跟皇帝学,那是逾制啊!会杀头的。”
小二被他调侃得有点不好意思,本来偷吃就不对了。
不过丁一吃完饭要起身时,小二跑了过来桌边,对丁一说道:“丁爷,您不厚道。”
“怎么了?我得罪你了?”
“您拐着弯骂我是阉人!”
丁一乐了,这厮反应还真快,于是便向他作揖求饶:“小二哥大人有大量,是丁某错了!”
“您这么客气?”
“我不就是怕你下回上菜前往里吐口水么?”
嬉闹一阵,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丁一便下楼取了马,往国子监去了。
他却不知道,楼上临窗的雅座里,正有一位脸容削瘦的人对着同伴说道:“不要去看他,这样怕是会引起他的注意。低下头来。”待得马蹄声远了,那人才抬起头,对同伴说,“看来,饭菜里做手脚是不成的了。”
这年头,无色无味的毒药,只存在于传说。
要下毒,必然就会有色有味。
而丁一每天来这里点的菜,都是清淡到无味的,稍微加点大酱都能吊起鸡肉的香味,加点猪油也会让肉没那么干涩,更别说是毒药,一旦做了手脚,不用吃丁一也是能看出来闻出来的。
“那怎么办?继续隐忍么?”身材丰满的同伴略有点急躁。
瘦子摇了摇头:“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了,错过现在这个时节,只要他缓过劲来,恐怕就不好办了。这事还是得捉急来办才行,你去通知那人,该用到他的时候了,问他准备好了没有。”
“诺!”胖子点头应下。
然后他们便如寻常的食客,仔细吃完了饭菜,那一小壶酒也是见了底的。小二来结账时,又嫌这里的菜肴太少,又嫌味道重了,于他们身上的衣着,倒是极为贴切的言行,全无半点特别,每日里小二都会遇着不少这样的客人。
京师皇城的御书房里,铜制的兽头袅袅生出淡淡的烟来,教人闻之,便是如何焦急的事儿。都能定下神来。冷静去处置。景帝对着坐在跟前的于谦说道:“先生待已过薄了。朕赐的那些物件,是想教先生过得好些,却不是束之阁中,逢年过节才看一眼。”
于谦听着微笑摇了摇头。拿起跟前茶杯喝了一口,对景帝说道:“口舌之欲,是身贼啊,沉迷于此,安能无私?国家逢遇战事,民生艰难,唉,老夫看着各地送来公文,几不能眠。百姓苦啊!”
这倒是全无夸张的事情。
大明去年英宗御驾亲征土木堡时。就调派民夫,征用劳役,结果二十万大军与数以万计民夫都陷在土木堡那役之中,多少百姓家庭失了顶梁柱;紧接着又是准备京师保卫战,除了去把南京武库、京师周围的粮库搬得差不多空了。征集团营的军士,守城的民壮就更不必提了。
只是因为大战而搬空的武库粮库,总是要填上去的,这玩意谁知道瓦剌人多长时间再来一回?若是武备、粮仓空虚,瓦剌人再来的话,压根就不用打了。于是失去了家中青壮的百姓,同样还是要缴粮缴税的,如何能不苦?
不过被于谦这么一说,景帝却也不好再劝下去,只好谈上一些政务之类的东西。
“丁如晋看来是可用的。”于谦听着皇帝问他有什么人可荐时,想了想还是推荐了自己的亲传弟子,紧接着他就看见景帝皱起了眉头,不过以于谦的性子,要不他就不会开口,如果开口,就肯定不会缩回去,“此子顽劣任性,但也是有一点好取的。”
景帝苦笑着点了点头,丁如晋如无可取之处,安能赢得名动天下?于谦要这么说,他也只能开口道:“先生说得是,丁如晋忠肝义胆,于军略是极有独到之处;诗词也多有流传;更能雄辩……”
“老夫说的可取之处,却不是这些。”于谦毫不留情截住了景帝的话。
“先生何以教朕?”
“如晋似乎觉得,皇帝会容不下他,所以才会舍弃所有,要去科举。”于谦这么说了一句之后,便不再提起这件事,却又说起丁如玉和有功将士将要回京受封的事情来,毕竟一位有正式品级的女将军,是让这君臣都很头痛的事情。
于谦走后,景帝想了良久,然后他向身边的太监兴安问道:“你怎生看?”
兴安犹豫了一下,景帝踢了他一脚笑骂道:“别在朕面前玩这种小花招,你的干儿干孙,便没收过钱么?让你爬到这位置,难不成朕还指望你和于先生一样清廉么?”的确历史上,能爬到兴安这地步了,又哪里干净得了?景帝这种自小长在宫外的,却不是好瞒骗的角色。
“丁容城要去赴秋闱,再考进士,便是景泰年中的举,皇帝点的进士。”兴安能在景帝身边侍候,脑子也是很活络的,于谦的意思他一听就明白,“若要论忠奸,退皇家镖局的份子;自上皇回京他也不曾为之说过一句话;辞了官,江湖上的份子也拒收了;那些战时被他救出来的俘虏,也都自散开各地赴职;虽然敛财,但也散财办书院,听说招收的都是寒门子弟,还管吃管喝……”
说到此处,兴安咬了咬牙:“却是看爷爷的心意,若是信他不过,莫须有,老奴也是做得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