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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许辰走出京兆府衙的时候,日头还在东边的天空上慢慢爬升。
“大哥!”陆浩、王策迎了上来,忙问道:“怎么样?没事?”
“有!”许辰肃然道。
“啊?”二人一惊。
“我要赶紧回去洗澡换衣服!”许辰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是不知道那里面有多臭!”
陆浩、王策对视一眼,难掩茫然。
许辰才懒得管他们,继而转身回头,冲着一干学子高声道:“诸位,若是不忙,不如随我一道回去,家中刚建了汤池,正好洗去一身浊气。”
宋代文人为贵,明清科举是入仕唯一途径,学子们只需要寒窗苦读、有真才实学,考中了总能出头。
而唐时却不同!
由于科举制尚未完善,每年录取率极低,加之世家势力雄厚,寒门学子即便能靠科举成功进入官场,前途依旧渺茫。
为此,学会攀附几乎成了唐时寒门学子生存的本能,从获取太守推荐到入京之后的“行卷”,学子们充分展示着自己娴熟的交际手腕。
其实,这又何尝不是变通妥协下产生的固定制度。
科举制的产生为的就是冲淡世家豪门对政权的掌控,然而凡事都有一个过程,新生事物想要取代旧有势力,其过程更是漫长。
在相对的一段时间内,世家豪门依旧强大,虽也无法废除科举,复辟九品中正,但却能利用其已有的强大势力,或是直接让本族子弟参与科举,或是拉拢有潜力的寒门学子,以保证家族对政权的渗透。
许辰虽只是个五品官,但他身后站着当朝宰相,何况眼下这些“反应迟钝”的学子们其实算不上今年的精英,他们有心攀附也要看人是否接受。
所以,许辰这一高喊,很容易便点燃了一干学子的热情。
“如此盛情,实在难却啊!”
“这……多不好意思啊!”
“许兄方才已然破费,该是我们大伙儿答谢许兄才是!”
……
许辰微笑回应:“无妨!相逢便是缘分,我与诸位又都是同年,守望相助本就是分内事!”
“好!好啊!说的太好了!”
“好一个守望相助!正该如此!”
“许兄高义!再拒便是不当人子了!”
……
许辰身后,陆浩、王策再对视一眼,心中轻叹:“要不要这么容易被忽悠到啊!”
自然也是玩笑话,二人不傻,清楚这帮人如此激动、不乏做作的姿态,当然不是所谓的同年情谊,而是许辰的表态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富贵的希望!
于是,陆浩便也上前,插了一句:“诸位先去家中修整一番,今日老师正于府中召集文会,遍邀长安名士,大家若是有意,不如稍后就随我们一道去!”
这些学子并不不认得陆浩,但听他方才称呼许辰“大哥”也就明白了他的身份,此刻自然也就明白了他口中的“老师”乃是何人。
顿时,场面安静了片刻,此起彼伏的心跳声汇在了一起,接着是吞咽口水的声音,足足过了好一阵,才有粗重的喘息声漫延。
一个个双目变得炙热,仿佛能融化这冬日的血。
语无伦次,脑中更是一片混沌。
“好……”
“去!去啊!”
“那……那我们快……快走!”
整个人变得局促,左右望去,眼中满是催促,想快步跑起来,却似乎连怎么跑也忘了。
宰相的文会,宰相弟子的推荐,还有那些断断续续听到的关于今年科考的信息,以及已经出现在面前的本科主考,当朝首相陈.希烈……
这样的机会是他们在梦中也不曾出现过的场景。
当陈.希烈从京兆府走出来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只是望着许辰这里,久久不言。
良久,忽而叹道:“罢了,这一批得不到便弃了!”
许辰的手段算不得高明,徐番也是,只是有时候其实并不需要多么高明的手段,高手随意间的一拳也就够了。
当许辰、陈.希烈各自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后,那些被“召集”起来的百姓也就悻悻走了。
虽说原本期待的高.潮没有出现,但能近距离观摩朝廷高官的针锋相对,也足够他们在茶余饭后进行无数次的组织、加工和描述了。
当京兆府衙的大门口再次变得冷清时,四下聚集过来的目光也纷纷收了回去。
“世家对于朝堂的掌控从未放松,这一次的事看上去是太子系残党们不甘坐以待毙,试图垂死挣扎。其实说到底还是世家和皇权之间的冲突,皇帝要集权,不想事事都和世家妥协,而世家大族们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只能一次次和皇帝争夺,之前南边的动乱是这样,前些天的事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离京兆府不远的一处茶楼内,沿街的位子上坐着三人,年轻人英武不凡,双手虎口处一层厚厚的老茧,此刻却执着壶盏,轻盈舞动,烹茶的动作熟练异常,不带丝毫烟火气。
“想不到少将军烹茶的手艺竟也如此娴熟!”方才侃侃而谈的那中年文士接过年轻人递来的茶盏,悠然饮着。
年轻人又给另一侧的那位肥硕大汉递了杯茶,这才谦逊地笑笑:“宋先生谬赞,朝英的火候还差了些,严师傅那才是真正的茶道大家,若宋先生去了范阳,方能品味茶道真谛!”
那被称作宋先生的男子缓缓饮尽茶汤,看了年轻人一眼,淡淡笑道:“你确实差了点火候!”
闻言,坐在此人对面的肥硕大汉哈哈笑道:“宋先生是个爽快人,俺也就不绕弯子了!此次拜访宋先生,就是想要先生和俺一道回范阳,俺是个粗汉,领兵作战还行,治理地方就一概不通了!”
“如今蒙圣上隆恩,统领两镇之地,千头万绪,实在有心无力,若先生愿来,俺必倒履相迎!”
说话间,肥硕异常的安禄山竟做出了一个违背常理的动作!
只见安禄山端坐的身子缓缓前倾,肚腩上的肥肉随即被挤压变形向两侧溢去,身上异常宽松的袍子被撑得涨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就会裂开。
当安禄山的脑门磕在地板上时,双腿却依旧保持盘膝状,身子两侧则生生多了两坨鼓鼓的肥肉,那模样活生生一只癞蛤蟆。
暗处盯梢的肖焱一脸震惊,旋即忍不住轻笑出声:“还真像只蛤蟆!”
即便对面坐着的宋先生也是一愣,望着对面那强忍着颤抖的安禄山,心中惊骇万分!
“这安禄山可真是个人物啊!”
过了片刻,安禄山颤抖的越来越厉害,油光的额头变得通红,豆大的汗珠流水般溢出。
“使君大人不必如此!”
安禄山本想抬头,再行一礼,只是体力消耗过巨,已是有心无力,只好努力保持低头动作,艰难说道:“还望先生答应!若先生不应,俺便累死在这!”
宋先生无奈笑道:“好!我答应了!”
“当真?”安禄山大喜过望,蒙的起身,却不料闪了腰,疼的龇牙咧嘴,然而脸上的喜色却怎么也止不住。
“好好好!”安禄山不顾疼痛,推开靠过来的侍卫,笑着对宋先生说道:“劳烦先生回家收拾一番,军令在身,俺们今日就要出城了!”
“这么急?”宋先生微惊。
“没有办法!”安禄山苦笑道:“军中不可一日无将,俺这回来长安也是秘密前来,外人并不知晓,若不快些回去,一旦让蛮夷瞅准空子,酿出大祸,俺就百死莫赎了!”
“好!”宋先生缓缓点头。
安禄山等人随即付了账,匆匆离去。
肖焱随后步出,望着远去的马车沉思着。
身旁,一位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转头问道:“焱哥,安禄山忙活一天就为了这么个酸儒?这人什么来头啊?”
“我哪知道!”肖焱白了他一眼,淡淡道:“看来我们有必要去摸摸这个落魄书生的底了!”
远去的马车里,宋先生望着安禄山,略带深意道:“范阳、平卢两地地广人稀,除去十余万兵马,百姓不足万户,民生百业尚不及中原一县,严庄虽然科举不顺,但才干还是有的,区区一介县令,绰绰有余!何况在下通晓的尽是鬼谷阴阳之道,治兵理民视乎用不到这些?”
“呵呵!”安禄山傻笑起来:“范阳、平卢地处边疆,蛮夷最是狡诈异常,光靠俺一个,实在应付不来啊!”
“哼!”宋先生冷笑出声:“此处已无外人,若使君大人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便是将在下招揽去了又有何用?”
“在下便有诸葛卧龙之才,也扶不起那烂泥般的阿斗!”
“放肆!”史超英怒道。
安禄山一双小眼死死地盯着宋先生,幽深、可怖,宋先生的脸上依旧挂着冷冷地笑意与之对视着。
忽而,安禄山笑了起来,幽幽道:“这长安城,俺来过很多次了!每一次都是来去匆匆,说起来竟从未领略过这盛世繁华……”
说着,自嘲笑笑:“不过也是,俺就一个在边疆厮混的胡人,这天朝盛世原本也容不得俺来享用。”
“可是……人心总会变的!”
“原本高高在上、恍若神明一般的存在其实也不算什么,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原来只要努力一下就能拿到。”
“那……我为什么不去拿呢?”
言毕,马车内安静了下来,史超英的双眼早已通红,宋先生的脸上则终于浮现了满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