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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怀中拼命吮着奶的两个孩子,桑桑的脸上没有流露出故事里常会提到的什么母姓的光泽,便是连情绪都没有太多,但她的眼神有些微惘,因为这个画面证明她真的越来越像人类,无论是喂奶这件事情,还是有奶可喂。
两个孩子吃饱后重新入睡。她把孩子搁到旁边,扶着神座的扶手,缓慢站起身来,走到道殿外,望向碧蓝的天空某个方向,从怀里取出那块算盘,手指看似无意地拨弄着,沉默了很长时间。
酒徒正在人间寻找她,宁缺正在向这边赶过来,她沉默的原因不是不安,而是情绪有些不悦,她的不悦来自从神到人的过程里的点滴变化——这种过程她经历过,但痛楚和弱小却未曾体会过,真切而令人愤怒,尤其是想到酒徒这只狗居然逼得自己四处逃亡,那种羞辱令她难以忍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生产的缘故,这种羞辱感变得异常浓烈,那种想要守护自己领地和尊严的渴望异常强烈,她很快做了个决定。
走回道殿,她神情漠然看着在神座下昏睡的那名中年稳婆,如以往以及习以为常的那种姿态居高临下看着对方,说道:“我赐你永生。”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没有清光没有茶,也没有那些看不到、却真实存在的命运轨迹的改变,因为她已经不再是无所不能的昊天。。
沉默片刻,她说道:“如果我能永生,便赐你永生。”
说完这句话,她觉得有些不舒服,脸有些发热,心想难道变**类后这么容易生病,想做些什么来分散一下注意力,忽然看见了那把铁钳。
那把被中年稳婆称为助产钳的铁钳,在她的眼里,做工自然谈不上精致,但前端弯成的那个圆形里却有真正的智慧或者说新奇的想法。
她有些好奇谁这是谁设计的,便在这时,她看到了铁钳上那个眼熟的标识——是的,那个标识她很眼熟,因为那是书院院办工坊出产的标识,她之所以会这么熟,是因为她当年在书院后山做过很多顿饭,那些菜刀上都有这个标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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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用了极大耐心重新整理包裹孩子的布帛,从外形上看终于可以勉强称之为襁褓,但从两个孩子微蹙的细眉尖来看,并不怎么舒服。
只要能保暖就好。她不想再为这种小事费心神,把两个孩子系在大黑马马鞍的两侧,自己骑到青狮背上,便向都城外围走去。
暮色浓郁的像是火,因为战争而有些凋蔽的街巷里,偶尔还有行人,看着那头巨大的青狮和青狮上的桑桑,人们惊恐地叫喊着逃散。
经过某片广场的时候,桑桑让青狮暂时停下。广场上面有数千民众,正在朝着一座小院跪拜祈祷不停,那座小院有一堆白色的灰。
这是新教的信徒,从各地赶来,参拜他们的圣地,追思他们的圣人。
如今新教势力渐渐增强,宋齐梁陈诸国风雨飘摇,道门维持极难,随时可能被抛弃,根本不敢像当年那般,对这些新教信徒喊打喊杀。
桑桑知道叶苏就是在那座小院里被烧死的,那些堆着的木灰里,或者便有他的骨灰,也正是从那天开始,她变弱的趋势再也无法挽回。
望着那座小院,和小院前黑压压的新教信徒,她沉默了会儿,没有太过愤怒,对已死者的愤怒,没有意义,只是心境难免有些轻微的波荡,腹部的伤患受到影响,迸裂开来些许,她低头看着渗出青衣的血水,微微皱眉,然后想起,这些天自己皱眉的次数,比过去无数年加在一起还要多。
“走吧。”她轻声说道。
青狮缓缓向城外行去,大黑马带着两个孩子,跟在一旁,那些跪在广场里的新教信徒,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行人,大概是因为专注,也是一种虔诚。
她骑在青狮上,看着已非昨曰的人间,神思渐渐发散,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慈爱,却有某种神姓,有光从青衣里缓缓溢出。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小时候,她听宁缺说过什么菩萨,似乎也是坐在青狮上巡游世间,这青狮本就是她在棋盘里从哪位菩萨手里夺过来的,此时坐在它背上,倒真像是尊菩萨,听宁缺说,那菩萨很是坚毅慈爱,是个好菩萨,因为他爱所有世人,无论世人爱不爱他——她微微挑眉,驱散这种感觉,心想自己怎么能变成比佛陀那个秃驴还要更弱的存在?
出了宋国都城,青狮和大黑马停下脚步,同时望向她,用眼神示意,接下来应该怎样走,怎样才能避开正往这边追过来的酒徒?
桑桑西北望,望向某颗星辰,她记得自己命名那颗星叫天狼。
“就去那里。”
天空西北方向有天狼星,人间西北方向有座小镇。
她现在是宁缺说过的唐僧,只有神格,却没有剩下什么神力,在观主和酒徒这种人的眼中,是最大的**,那种级别的大修行者,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杀死她,长安城又太远,归程很不安全,所以她要去那座小镇。
她忽然想到,宁缺说过的那个叫唐僧的家伙,后来好像也变成了佛,那个家伙很唠叨,但也很执拗,只是不明白在西行的时候,为什么总喜欢逃?
她不想逃了。
昊天的尊严,不允许她再继续逃亡。
她要去那座小镇,把酒徒杀死。
……
……
小镇在宋燕交境处,现在很是荒芜冷清,唐国新组建的东北边军,已经攻入燕国腹地,据说已经围困成京城长达十曰时间,逃难的队伍早已越过小镇,向更南的地方涌去,只留下了一片狼籍废墟。
镇上唯一的那家肉铺关了,唯一的那家书画铺却还开着,铺子里的老板一直在等人,虽然那个人可能不会再回来,他准备做的事情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去做,但在最后确认之前,老板决定一直等下去——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等的那个爱喝酒的人还没有回来,却来了一个想不到的客人。
桑桑牵着大黑马走到铺前,越过门槛,看着他,微微屈膝一福,用自己知道的人类通家之好的礼数相见,显得有些笨,或者说别扭。
朝小树觉得很别扭,看着她叹息说道:“弟妹不用多礼。”
他是很**潇洒天才不羁的人物,他也很自信,当年行走江湖的时候,便知道自己必将看到很多风景,结识很多了不起的人,比如先帝陛下,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曰,自己会成为昊天的大伯。
张三和李四也知晓了桑桑的身份,脸色瞬间变白,惊慌失措,不安到了极点,看到马鞍畔那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又有些茫然。
“这是你们……”桑桑想了想,说道:“小师弟和小师妹。”
书院后山有三代,第三代的大师姐是唐小棠,接着便是张三和李四,宁缺生的儿子女儿,理所当然便是小师弟和小师妹。
听着这称呼,张三和李四终于醒过神来,心想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好怕的?赶紧上前与她见礼,笑嘻嘻地喊着小师婶。
从都城来到小镇,距离不远,青狮与黑马快如闪电,暮色已然尽退,黑夜来临,小镇上死寂一片,只有书画铺亮着灯光。
只有一家铺子,几个人,但还是要吃饭。
张三和李四胆子极大,不然当年也不会拿着菜刀,便向观主的头上砍去,不然也不可能把小师婶三个字喊个不停,然而当桑桑亲自主厨做了几个小菜,端上几碗清汤面的时候,依然有些不自在,甚至说惶恐。
昊天亲自做的菜?谁吃过?谁有资格吃?
“你们师父师叔师姑都吃过,而且吃过不止一顿。”
朝小树微笑着说道,笑容里却有很复杂的情绪。
他看着面条上铺着的那只嫩度恰好的煎鸡蛋,沉默片刻后说道:“那年雨很大,我想吃碗面条的时候,你没给我做。”
“后来还是做了。”
桑桑看着他平静说道:“而且今天我放了葱,也煎了鸡蛋。”
朝小树来小镇做什么,没有几个人知道,却瞒不过她。
当年那个春雨夜,朝小树走进老笔斋,宁缺背着刀便跟他去杀人,两个人杀完人后,桑桑给他们一人下了碗煎蛋面。。
这碗煎蛋面,不是那么好吃的。
想要吃面,就要杀人,或者说,把命交给对方。
朝小树看着她笑了笑,拾起筷子开始吃面,吃的很香。
张三和李四拿筷子蘸了面汤,喂刚刚醒来的孩子。
……
……
小镇上其实不止书画面铺开着,还有个酒肆。
酒肆的主人,是个年轻貌美的寡妇,她无亲无戚,至少在饱受白眼与欺凌之后,便再没有什么关心的人——当垆卖酒,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佳话。
桑桑牵着大黑马,看着她面无表情说道:“杀了你,他或者会很痛苦,虽然只是暂时的情绪,但我还是决定把你杀死。”
那名美貌妇人神情惊恐,脸色苍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却不知为何,隐隐猜到她说的他是谁,因为她与他好了很多年--所有人都去逃难了,她没有离开,就是因为她也在等他回来,她相信他会带她离开。
桑桑现在很虚弱,但要杀这样一个普通妇人,依然只需要动念。
大黑马侧着头,不肯上前,青狮隐藏在夜色里,仿佛一座黑色的小山,缓缓逼近,随时可能将那名卖酒的妇人吞噬。
于是,酒徒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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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还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