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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佛经的记载里,有位大德面容清俊,与佛祖极像,无数信徒误以为他是佛祖,争相敬拜,大德羞惭,又以为误苍生,于是持利刃自割颜面,变的极为丑陋,出门之时必掩面而行,每遇孩童必被掷石,遇恶犬被吠被咬,曾经极受世人欢迎的他被世人厌恶,但他不出恶语,无恶容,任世人羞辱欧殴打亦不还手,憨痴可喜,终成佛位,具大神通,是为掩面佛。
宁缺不理解,青板僧为何只是用僧袖擦拭数下,便成为传说中的真正佛座,沉默片刻后,沉声说道:“你已经死了,就算在这里立地成佛,你还是死了,你既然是死人,又怎么把我们留下来?”
“想便是意,意便是力,我不想你走,你便要留。”
青板僧以袖掩面,脸上无眼无唇,却能说话,言语间自有悲悯气息,庄严气象,佛光透袖而出,华美至极。
话音方落,僧袖便向宁缺面上落下,其间有无尽佛威。..
宁缺早有准备,锃的一声,铁刀出鞘,横空而斩。
僧袖与铁刀相遇,悄然无声,湖畔的秋树却被狂风吹的弯下腰身,只听得密集的喀喇声响,无数株树从中断折,露出白sè的木茬。
一抹僧袖在风中飘拂。
铁刀破袖而出,落在青板僧的颈间,黝黑刀身不知何时变得通红一片,有无数高温,朱雀在火焰里凄啸不停。
青板僧的脸上没有五官,很难体现出情绪,但此时却能清晰地看到震愕二字。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宁缺的铁刀能如此轻而易举地破掉佛威。
“以前在长安城里,我杀过你一次,当时在识海里,我就向你证明过,我心中无佛,如今我虽然修佛多年,依然如此。”
宁缺手里刀锋在青板僧的颈间划过。说道:“所以我还能再杀你一次。”
刀锋收回。青板僧的头颅,就像熟透的果实般,从他的双肩之间跌落,落在地板上,骨碌碌滚到湖畔的断树下。
青板僧的身体还站立着,颈腔里有无数金sè的液体在流动,向着空中缓缓蒸发。
树下。青板僧的脸上重新出现五官。
他有些艰难地眨了眨眼睛,想起了无数年在白塔寺里读经礼佛的画面,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空。
他看着遥远的东方,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有些惘然,有些悲伤。然后缓缓闭上双眼,想必再也不会睁开。
直到此时,青板僧或者说道石才真正醒来,才真正死去。
青板僧留下的无头身体表面,忽然出现很多裂纹,裂纹渐宽,有金sè的液体从里面流出来,遇风而化。变成最纯净的佛xìng光辉。
宁缺沉默看着眼前的画面。没有注意到,坐在他身后湖畔的桑桑。看着这些带着金sè的佛xìng,眉头微蹙,脸sè有些苍白。
一刀斩灭掩面佛,除了他先前说的那些原因之外,最重要还是因为他现在已经变得非常强大,强大到超出了他自己的想象。
在西陵神殿,他被桑桑割肉断肢,又以昊天神力复生,等若经历了无数次的易筋洗髓,他现在的身体里没有半点污垢,纯净的难以想象。
在悬空寺那个崖洞里,他完成了莲生大师布置的功课yù修魔,先修佛,佛魔两宗皆源于贪天避rì,其间有隐隐相通处,一旦相通,何其强大。
按莲生当年的说法,魔道皆通便至神境,他佛魔道皆通,再加上夫子教诲,浩然气已至大成,已经来到知命巅峰,甚至隐隐看到了那道门槛!
现在的他动禅念亦能杀人,挥刀更能杀人,不要说青板僧这个伪佛,便是悬空寺戒律院长老那等级数的强者,他亦能挥刀斩之。
桑桑在湖畔轻声说道:“原来是这样。”
她已经看破了天,自然看破了这个世界的一切,朝阳城是假的,白塔寺是假的,小院里的孤树和黑鸦也是假的,那么菜场里的青菜、厨房里的泡菜坛子,自然也是假的,如果都是假的,那么谁才是真的?
这里是棋盘里的世界。
在悬空寺崖坪上,她带着宁缺进入棋盘,便是要寻找佛祖,却在此一误千年,就像当年,她在烂柯寺进入棋盘后那样。
梦里不知身是客。
当时她在那座山上,看到了真实,也看到了虚妄,体会过无尽的孤独,没有人陪伴,也没有人可以说话。
和当年相比,这次她身旁多了一个人,似乎不再那般孤独,但她更明白,如果没有那个人,佛祖根本无法困住自己这么多年。
她站起身来,静静看着宁缺说道:“一颗青梨入梦来,我们在这里虚耗了多少岁月,你便误了我多少岁月。”
宁缺不理她,只是在想自己二人在这棋盘世界里究竟生活了多少年,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安,因为岁月漫长的竟连开始那些年的画面都模糊了。
“歧山大师当年说过,从棋盘正面进,一瞬便是一年,从棋盘反面进,一年便是一瞬,我们是从哪面进的?外面过了多少年?”
桑桑本来准备动怒,听着宁缺的问题,才发现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动怒,沉默片刻后说道:“既然是我进来,佛陀哪能如此自如。”
宁缺问道:“能不能大概算到?”
桑桑想了想,说道:“最多不过数年。”
时间流速这种层次的概念,宁缺现在哪怕已经知命巅峰,也根本没有办法理解,但对昊天来说,这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很危险。”
桑桑看着遥远东方,说道:“险些迷失在时间里。”
“好在,还是醒过来了。”
宁缺看着天空,想着那道斧声,有些不解。
现在的他自然明白,在白塔寺里修佛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他渐渐痴于佛法,如果是别的修行者,哪怕再高的境界,都很难从那种恬静喜乐的世界里苏醒过来。醒不过来。便看不破这棋盘的世界。便无法回去真实的世界。
幸运的是,他的识海里有莲生残留的意识碎片。
莲生是得道高僧,又是血海狂魔,曾痴于佛,更厌恶佛,唯这样神奇的存在,才能在无边佛法保持住清明。用意识碎片化为锋斧不停劈砍他的脑袋,想用疼痛让他醒来,那么天空里那道斧子又是来自何处,是谁想要jǐng醒他?
桑桑说道:“如果你醒不过来,我大概真的永远无法醒来,既然这样。那么你欠我的便与此相抵销,我不罚你。”
宁缺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如果没有他,她对人间怎会有眷恋,世俗rì子怎会将她牵绊如此之深,棋盘怎么困得住她。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便在这时,漆黑的天穹上忽然出现了数道光线。
宁缺神情微凛。上次在烂柯寺。他在棋盘中也曾经看到过这些纯净的光线,知道每道光线。便是棋盘世界的规则。
世界的规则在崩塌,是最恐怖的力量。
他并不害怕,他有过对付这种情况的经验。
他取出大黑伞,对桑桑说道:“走吧?”
他用的是疑问句,没有直接说走吧,也没有任何情绪,是因为他有些不安,他有些担心她还想留在棋盘里,继续寻找佛祖并且杀死他这个已经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又担心她离开棋盘回到人间后会回到神国。
按照桑桑以前的行事准则,她肯定会选择留在棋盘世界里,继续寻找佛祖那个强大的敌人不知不觉间便困了她数百甚至上千年越是如此,她越要把佛祖杀死,因为她是伟大的昊天。
今天她的表现却有些出乎宁缺意料,走到他身旁,平静说道:“走。”
宁缺怔了怔,把伞递了过去。
蓬的一声轻响,桑桑撑开大黑伞,仿佛撑开一片夜sè。
夜sè把她和宁缺全部罩了进去。
一刹那过去了,一瞬过去了,一须臾过去了,一弹指过去了,一刻过去了,一时过去了,一昼夜过去了。
仿佛无数劫过去,黑伞还在湖畔,宁缺和桑桑还在伞下,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们没能离开,他们还留在棋盘里。
宁缺想起青板僧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我不想你走。
这个世界不想他们走。
他脸sè微白,牵着桑桑的手微微颤抖。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在烂柯寺,他们进入棋盘,世界的规则追杀桑桑,他们撑开黑伞,世界的规则便再也找不到他们,他们就此消失。
为什么今天撑开黑伞,却没有离开?
桑桑看着黑暗的天空,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感知不到外面的世界。”
她就是规则,只要能够与棋盘外世界的规则相通,便能回到人间,就像她即便死去,依然能够回到昊天神国,这是同样的道理。
大黑伞能让这个世界的规则找不到他们,也能帮助她与外面世界的规则相通,如果她感知不到,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伞坏了,或者说她出了问题。
大黑伞没有坏,那么便是桑桑出了问题。
没有等宁缺询问,她说道:“我变弱了很多。”
她的神情有些微惘。
纵使被夫子灌注了人间之力,纵使被宁缺带着入世,染了无数红尘意,她变得越来越虚弱,但她依然神情漠然,无比自信。
因为她非常强大,即便弱些,依然强大到难以想象的程度。
然而现在,她发现自己是真的很虚弱,弱到难以想象的程度。
她闭上眼睛,开始思考其中的缘由。
……
……(未完待续。)